“村子裏有空房子沒有?”

“有,可那不是給你住的,永遠不是。”男人再次停下來,摸出半截煙點上。

“我可以給你們錢,很多錢。”他看著男人的眼睛。

“要不你為我在村子的後麵開一塊田地吧!”男人丟掉手裏的煙說。

可是他想,村子的後麵全是荒山野嶺,那裏是開不出田地的,起碼對於他是。他說:“我不會開田地,我隻有錢。”

“那算了。”男人再次開始了手裏的活。

“為什麼你們可以住而我不可以?為什麼?”他瞪大了眼睛問男人。

“你是個外鄉人,外鄉人是不可以在村子裏麵定居的。”男人說,“不過我很樂意請你來我家一起喝酒。”

“算了,”他說,“我沒興趣。”

“外鄉人……”他說。他發現這個詞竟是如此深刻,博大。

他找到村婦,問:“雞呢?”

“殺了。”村婦不看他。

“為什麼?”

村婦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他。

“哦。”他仿佛頓悟了一般。

他指著那塊詭異的種植罌粟的田地說:“我從種罌粟的男人那裏來,我要住下來,這裏有空房子沒有啊?”

“哦,原來如此。”村婦低著頭說,“這裏沒有供你住的房子。”

“這裏果真沒有空房子嗎?”他佯裝驚訝。

“這裏有很多房子都是空的啊!不過不能給你住,永遠不能。”

“為什麼?我可以給你們錢,很多錢。”他開始無奈地翻背包。

“要不你替我監視村長吧!”村婦大方地說。

可是他不知道誰是村長。他想這可不好辦了。他說:“我監視不了村長,我隻有錢。”

“那算了。”

“為什麼你們可以住下來而我不可以?”他衝村婦叫了起來。

“哦,年輕人,別激動。你是個外鄉人,所以永遠也不可能在村子裏定居的,放棄吧!”村婦歎了口氣說,“不過我準許你在村子後麵考察天氣和研究生物……”

“算了,”他憤怒地打斷她,“我沒興趣。”

“外鄉人。”他在嘴裏叨念著,感覺自己與這個詞的關係真是曖昧。

他鼓起勇氣找到了少女。少女看他的眼神依舊熾熱而迷醉。

他問:“小姐,你家住哪裏?”

“村口,”少女說,“進村後左麵第一家。”

“哦。”他低下了頭。

他感覺到了少女的眼神,然後猛地抬起頭來指著村婦的小院子衝少女說:“這裏有空房子嗎?我從村婦那裏過來,要在此定居。”

他的眼睛紅腫起來。

她覺得他像一頭發怒的小獸,這正是她所期待的。

可是她說:“村婦?村婦是誰?還有,這裏沒有供你住的房子,真的沒有。”

他問:“這裏到底有沒有空房子?”

少女的眼神突然就憂鬱了起來,到處遊離不定。少女說:“有,村子裏有大片的空房子,可是不能給你住。這是規矩,你明白嗎?”

他抓住少女的肩膀搖晃起來,說:“我可以給你們錢,很多錢。”他覺得自己很委屈。

少女抬起頭,眼神依然熾熱。他感覺她的眼神幾乎可以吞噬一切。少女說:“要不你跟我結婚吧!”

可是他不知道結婚是什麼意思,所以他很痛苦也很無奈。他說:“我不結婚,我隻有錢。”

“那算了。”少女的眼神一下子又冷了下去,輕輕地掙開他的手,在他麵前走來走去像個幽靈。

“你告訴我為什麼你們可以住在這裏而我卻不可以?”他望著少女。

“親愛的,你是個外鄉人啊,你還不明白嗎?外鄉人是永遠不可能在村子裏麵定居的。”少女停下來與他對視著,說,“不過我有興趣請你來陪我睡一覺呢。”

“算了,”他說,“我沒興趣。”

“外鄉人。”他念了一遍這個詞,然後一下子大徹大悟了一般,開始在村子裏麵瘋跑起來。

他在村子裏問每一個村民同樣的問題:“我是誰?”“我是誰?”“我是誰?”……

村民們一次次不厭其煩地告訴他,“你是外鄉人。”“外鄉人。”“外鄉人。”……

很多年以後他仍在村子裏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問村民們:“我是誰?”

再有很多年以後,一次,他在村口抓住一個老婆子問:“我是誰?”

老婆子冷冷地說:“我怎麼知道你是誰?”

他驚訝:“我不是外鄉人嗎?”

老婆子瞪了他一眼,說:“你比現在村子裏的所有人都早生活在這個村子裏,我們怎麼知道你是從什麼地方來的,還有你是誰。”

他張大了口站在村口不動,老婆子輕易地從他手中逃走了。

他想:我已經在這個村子裏呆了這麼久了。

他想:我比現在村子裏的任何一個人都早生活在這裏。

他想:可是為什麼他們能在這裏定居,而我一直沒有一個可以住下來的房子呢?這是怎麼回事?

他想:我現在到底是個外鄉人還是鄉下人?

這個問題伴隨了他十七年。十七年之後,他帶著它去問上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