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清晨5點就被隔壁的印度佬吵醒了,電視機的聲音透過厚木頭牆壁的孔隙砸進我的耳朵裏。我氣呼呼地摸到壓在枕頭下的手電筒,對著頭頂的牆壁狠狠砸了幾下,半晌,隔壁聲音全無。看來高燒退了,感冒也好多了,否則我哪裏會來這麼大的力氣呢。八點一刻被定的鬧鍾叫醒,迅速收拾完畢之後決定出門散散步。路過前台的時候,服務生一臉驚訝地看著我,那表情好像在說,您可算從房間裏出來透風了。
大吉嶺在英屬印度時期,由於溫和的氣候,是很多英國居民的避暑勝地。本地有幾所英國學製的公立學校,八點多鍾正好是上課時間,街道裏走著很多穿著英國樣式校服,背著英式複古書包的年輕學生,讓我一度產生自己現在是否身處歐洲的錯覺。混在大吉嶺的背包客屬日本人最多,少數幾個鬼佬穿著短褲一路慢跑去廣場。大吉嶺的市中心是一座古老的鍾樓,向左轉就是商店林立的市場,連著市場的是中心廣場——喬拉斯塔。我在市場要了杯熱奶茶,就去廣場看人喂鴿子。陽光明媚,但並沒有帶來多少溫度,我坐在長凳上縮著腦袋,像隻烏龜。廣場上有很多來曬太陽的當地人,好像大家一天裏除了曬太陽,再沒事可做。我在廣場上一連坐了將近三個小時,除了曬太陽,就是看人喂鴿子。接近中午,我順著來時的街道又回去旅館。心情古怪,沒有認識一個新朋友多少讓我有點沮喪,陽光這麼好,為什麼人們都不笑?人們臉上的表情和大吉嶺忽晴忽陰的天氣一樣,除了冷漠就是沉默。
隻要太陽一下山,房間裏就會冷得像冰窖。我坐在電熱暖風機前,過了好久身體也沒熱乎起來。忽然想起來或許打坐是個好方法,興許身體的熱量就會被啟動。於是將椅子上的坐墊搬到地板上,自打在中心參加了禪修課程以後,即使以蓮花坐的姿勢打坐,無論坐多久,雙腿也不再有剛開始的那種酸痛的感覺了。我想禪修對我的影響一直持續到大吉嶺,直到現在它們還在我的潛意識裏清理著體內的垃圾。打坐到一半時,身體已經感覺到熱量在釋放了,它們緩慢地攀爬至血管內壁,皮膚之下,順著毛孔流遍全身,冰涼的手腳就像在熱水中蘇醒過來一般,漸漸地活躍起來。正當我體驗著溫暖帶來的愉悅之感時,忽然一股奇怪的情緒直竄腦門,為什麼這裏的人看起來這麼冷漠,為什麼太陽隻在早晨露個臉就回去睡覺了,為什麼我要來這個冷得能把人凍成冰疙瘩的地方,諸如此類的散亂念頭接二連三地出現在腦海裏,鼻子徒然一酸,我不爭氣地哭了起來,感到傷心的同時又感到難以名狀的憤怒,興許是一場高燒燒得我神經脆弱。我將臉埋在枕頭裏哭泣,盡量壓抑住哭聲,以免悲傷的情緒流到隔壁屋。哭著哭著,我感覺蒙著枕頭隨時都會呼吸不暢,鼻子裏一股頭油味令我哭上幾聲就要抬起頭來換口氣,於是幹脆丟掉枕頭靠著牆壁放聲大哭起來。哭聲越來越大,我就像一枚燃了導火線隨時會爆炸的炸彈一樣釋放著威力。
“咚-咚-咚-”,哭聲在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裏戛然而止。我拖著哭腔又哼唧了幾聲後,抹掉鼻涕和眼淚跑去開門。“立欣,你怎麼了?”蘇珊和麥克斯站在房門外,掛著一臉錯愕驚慌的表情。我告訴蘇珊,自己剛才因為太冷就去打坐,打到一半就被一種奇怪的情緒襲擊了。麥克斯見這是女士間的談話時刻,安慰了我幾句後就先回房間去了。
“有時候負麵情緒通過哭泣也是一種淨化自心的方式。”蘇珊將我摟在懷裏,像拍嬰兒一樣輕輕地拍著我的肩,“不管發生了什麼事,總會好起來的,它們總會離開你,你得堅強起來。”我感覺蘇珊的懷抱很溫暖,和媽媽的一樣。
蘇珊告訴我,印度有一種古老的瑜伽清潔術,叫一點凝視法。它能讓身體獲得很多的益處,比如淨化身心。在一間比較暗的房間裏,點燃一支蠟燭,蠟燭與視線平齊。關閉窗戶,不讓微風驚擾到燭火。保持身體放鬆,開始看整個火焰,一直盯著火焰不要眨眼。眼淚會慢慢地充滿眼睛,自然流出來,它可以清洗眼睛的雜質,淨化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