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書信
現在的安眠藥管製得太嚴了,我走了好多家的藥店,他們隻肯賣給我諸如睡寶、感冒藥片,或改善睡眠的中成藥。我花了好幾天時間跑了很多家半明半暗、打著鬼鬼祟祟招牌的小診所,湊夠了九十片安眠藥。我很少吃安眠藥,以前吃過一兩次,知道它對我特別有效,以防萬一,我還是買了這麼多,聽人說四五十片就足有可能致人死命。
書桌上有電腦紙,抽屜深處還有一些信封,那還是多少年前買的,但一直沒機會裝信寄出去。
媽媽:
我在試著向你說出一個我的打算,雖然開不了口,可是我不得不說出來。
我知道你一直非常疼我,一直把我當寶貝,也為我驕傲,可是,命運經常會跟人開玩笑,把你推上一條不歸路後,然後咧著嘴看你的笑話,我現在就有一種無法回頭也無法前進的束縛感,不僅如此,我看不見天上的陽光,看不到水中暢遊的魚兒,後麵有很多嚇人的東西在追我,前麵有人不停地在催我,我不知如何是好,怎麼樣做都不對,怎麼樣都動彈不了。
媽媽,原諒我,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好女兒,從來沒為你做過什麼事情,沒為你分過憂,沒有讓你享過福。
——
我寫不下去,我要表達的不是這樣的吧,我要表達的是這些嗎?也許我的腦子現在真的很亂,我從桌子邊起身,躺在床上,窗外有人聲,輕輕的風聲,還有遠處一家房子裝修的電鑽聲,小孩子在哈哈大笑,但這一切跟我不相幹,跟我毫不相幹。
這個時候,我居然有些困了,真是奇怪,我連一顆安眠藥都沒吃,就開始困了。我真的很快進入了夢鄉,還做了一個甜甜的夢,夢裏,我還是十五六歲少女的模樣,頭上戴滿了野花,在山上瘋跑,身邊有許多同學,那些同學都叫不出名字,但麵孔如此熟悉而親切,遠處有人在唱一首我熟悉的歌曲,我張開口跟著唱,卻不料一條蛇跳起來,我平生最怕蛇了,嚇得尖叫起來,然後我醒了。
原來是門鈴的響聲。
我想不出這個時候還有誰,但我不得不去開門,牆上的電子鍾顯示現在是晚上十點,我想現在不可能是抄管道氣表的,也不可能是送什麼小區通知的,打開門,原來是他——阿開。
我能進來嗎?我今天沒有喝酒。他說。
我讓開身,示意他進門,他沒有猶豫,邊換拖鞋邊問:你老公不在家?
我沒有回答,不用我說,這屋子裏找不到一星半點的男人氣息。好像不知從哪一天起,老公的東西都消失不見了,我想那可能是某一天他趁我不在家把屬於他的東西都搬走了。
你結婚了是嗎?我問他,那天跟你在一起的是你太太吧?
“還沒結,我想再給自己一次機會,看我能不能如願以償。”他說。
我想不出還能答什麼,好幾年來,我都一直覺得兩腦空空,總是在跟別人對話的時候辭不達意,甚至茫然失措,不知所雲。
“你過得並不快樂,你為什麼不試一試?難道香港人太太的名聲就這麼重要嗎?”他問。
你看,這個男人還是這麼充滿激情,他永遠那麼有活力,我卻無法聽懂他的話,我相信他也一點也不會懂得我現在的心情和想法。我笑了笑,說:我們永遠都不可能的,這個世界翻個個兒來都不可能。
為什麼?我不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什麼不可能的。他認真地說。
“就因為你並不懂我,你跟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都是不可能的。”我說。
你知道嗎?我昨天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那個夢非常不好,是有關你的,我傷心得在夢裏哭了起來,今天一天在公司裏忙,本來不想來打擾你,可是你手機關機,我控製不了地來看看你。他說。
我很好,你放心。我說。
“那你一定要答應我好好地活著,人的生命隻有一次,完結了就什麼都不可能了。”他說。
不過——我對他說:我答應你,我會努力地好好活的。我的後話沒講,至於我真的沒法支持下去,隻能聽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