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太太已由丈夫關照,有要緊事要辦,所以隻跟螺螄太太略略寒暄了幾句,便退了出去,同時將下人亦都遣在,堂屋裏隻剩下主客三人。
“拿回來了。”螺螄太太將貂帽取了下來,“還送了我這麼一頂帽子,一個金表。”
胡雪岩與烏先生都很沉著地點點頭,默不作聲,螺螄太太便解開了藍布包袱,拿起桌上的剪刀準備動手時,烏先生開口了。
“先仔細看一看。”
看是看外表,有沒有動過手腳,如果拆過重縫,線腳上是看得出來的,前後左右上下都仔細檢查了,看不出拆過的痕跡。
“剪吧!”
剪開枕頭,作為填充枕頭的茶葉,落了一桌,螺螄太太捧起錫盒,入手臉色大變,“分量輕浮多了!”她的聲音已經發抖。
“你不要慌!”胡雪岩依舊沉著,“把心定下來。”
螺螄太太不敢開盒蓋,將錫盒放在桌上,自己坐了下來,扶著桌沿說:“你來開!”
“你有點啥東西在裏頭?”胡雪岩問說。
“你那盤‘養眼’的寶石,我的兩樣金剛鑽的首飾、鐲子同胸花。還有,那十二顆東珠。”
胡雪岩點點頭,拿起錫盒,有意無意地估一估重量,沉吟了一下說:“羅四姐,你不要看了好不好?”
“為啥?”螺螄太太剛有些泛紅的臉色,一下子又變得又青又白了。
“不看,東西好好兒在裏麵,你的心放得下來……”
“看了,”螺螄太太搶著說:“我就放不下心?”
“不是這話。”胡雪岩說:“錢財是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這一次栽了這麼大的一個跟鬥,我總以為你也應該看開了。“
“怎麼?”螺螄太太哪裏還能平心靜氣聽他規勸,雙手往前一伸,鼓起勇氣說道:“就算她黑良心,我總也要看明白了才甘心。”
說著,捏住盒蓋,使勁往上一提。這個錫盒高有兩寸,盒蓋、盒底其實是兩個盒子套在一起,急切間哪裏提得起來,螺螄太太心急如焚,雙手一提,提得盒子懸空,接著使勁抖了兩下,想將盒底抖了下來。
“慢慢,慢慢!”烏先生急忙攔阻,“盒底掉下來,珠子會震碎。等我來。”
於是烏先生坐了下來,雙手扶著盒蓋,一左一右地交替著往上提拔,慢慢地打開了。
盒子裏塞著很多皮紙,填塞空隙,螺螄太太不取皮紙,先用手一按,立即有數,“我的鑽鐲沒有了!”她說:“珠子也好象少了。”
烏先生幫她將皮紙都取了出來,預期的“火油鑽”閃爍出來的炫目的光芒,絲毫不見,不但鑽鐲已失,連胸飾也不在了。
螺螄太太直瞪著盒子,手足冰冷,好一會才說了句:“承她的情,還留了六顆東珠在這裏。”
“寶石也還在。”胡雪岩揭開另一個小木盒,拿掉覆蓋的皮紙說。
“什麼還在?”螺螄太太氣緊敗壞地說:“好東西都沒有了。”
“你不要氣急……”
“我怎麼能不氣急。”螺螄太太“哇”地一聲哭了出來,旋即警覺,用手硬掩住自己的嘴,不讓自己出聲,但眼淚已流得衣襟上濕了一大片。
任憑胡雪岩與烏先生怎麼勸,都不能讓她把眼淚止住。最後胡雪岩說了句:“羅四姐,你不是光是會哭的女人,是不是?”
這句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頓時住了眼淚,伸手進入袖中去掏手絹拭淚。
窗外的阿雲早就在留意,而且已找烏家的丫頭,預備了熱手巾在那裏,見此光景,推門閃了進來,將熱毛巾送到她手裏,螺螄太太醒鼻子,抹涕淚,然後將手巾交回阿雲,輕輕說了句:“你出去。”
等阿雲退出堂屋,烏先生說道:“羅四姐,你的損失不輕,不過,你這筆帳,如果並在大先生那裏一起算,也就無所謂了。”
“事情不一樣的。做生意有賺就有賠,沒有話說。我這算啥?我一口氣咽不落。”螺螄太太又說:“從前,大家都說我能幹,現在,大家都會說我的眼睛是瞎的;從前,大家都說我有幫夫運,現在大家都會說,我們老爺最倒黴的時候,還要幫個倒忙,是掃帚星。烏先生,你說,我怎樣咽得落這口氣?”
烏先生無話可答,好半天才說了句:“羅四姐你不要輸到底!”
“烏先生,你是要我認輸?”
“是的。”
“我不認!”羅四姐的聲音又快又急,帶著些負氣的意味。
“你不認!”胡雪岩問:“預備怎麼樣呢?”
“我一直不認輸的。前天晚上,你勸我同七姐夫合夥買地皮、造弄堂房子,又說開一家專賣外國首飾、衣料、家具的洋行,我的心動了,自己覺得蠻有把握,你倒下去了,有我來頂,這是我羅四姐出人頭地的一個機會。”
螺螄太太加重了語氣說:“千載難逢的機會。有你在場麵上,我天大的本事,也不能拋頭露麵,現在有了機會,這個機會是怎麼來的?是你上千萬銀子的家當,一夜工夫化為灰塵換來的。好難得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