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岩全傳──煙消雲散
一甲申之變
上海的市麵更壞了,是受了法國在越南的戰事的影響。
法國凱覦越南,由來已久。同治元年,法皇拿破侖第二,以海軍大舉侵入越南。其時清廷正因洪楊之變自顧不暇,所以越南雖是清王朝的屬國,卻無力出兵保護,越南被迫訂了城下之盟,割讓慶和、嘉定、定祥三省。嘉定省便是西貢,法國人在那裏竭力經營,作為進一步侵略越南、進窺中國雲南的根據地。
同治十一年,越南內亂,頭目叫做黃崇英,擁眾數萬,用黃旗,號稱“黃旗軍”。法國人勾通了黃崇英,規取“東京”,渡漢江。攻取廣西鎮南關外的諒山,廣西巡撫是湘軍宿將劉長佑,派兵助越平亂,同時邀請劉永福助剿——劉永福是廣西上思州人,本是個私梟,鹹豐年間,洪楊起事,劉永福卻另有心胸,率領部下健兒三百人,出鎮南關進入越南保勝。此地本為一個廣東人何均昌所占領,為劉永福起而代之,所部用黑旗,號稱“黑旗軍”。既受劉長佑的邀請,複又受越南王的招撫,與廣西官兵夾擊法軍,威震一時,但越南內部意見分歧,最後決定議和,所派遣的大臣三名,為法軍拘禁,被迫訂了二十二條的《西貢條約》,割地通商以外,承認受法國的保護。為了安撫劉永福,授職為三宣副提督。劉永福便在邊境深山中,屯墾練兵,部下聚集至二十萬之多,其中勁旅兩萬人,年齡在十七以上,二十四以下,一個個麵黑身高,孔武有力,越林超澗,輕捷如猿,士氣極其高昂,因而為法軍視如眼中釘,曾經懸重金買他的首級。
自從《西貢條約》訂立以後,越南舉國上下,無不既悔且憤,越南王阮福時,決意重用黑旗兵。不道法國先下手為強,以重兵陷河內。於是在順化的阮福時遂予黑旗軍驅逐法軍的任務。
越南有失,廣西、雲南便受威脅,而且法國已正式向中國提出通商的要求。朝中議論,分為為戰、主和兩派,主戰派以李鴻藻為首,除了支持雲貴總督岑毓英支持劉永福以外,且特起曾國荃為兩廣總督,部署海防。此外左宗棠亦力主作戰,清議更為激昂,但主和派的勢力亦不小。 當然,李鴻章是主和的,駐法公使曾紀澤亦不主張決裂,但對其中的利害得失,看得最清楚的是曾經使法的郭嵩燾。這年光緒九年正月,李鴻章與法國公使寶海,本已達成“中國撤兵、法不侵越”的協議,不意法國發生政潮,內閣改組,新任外務部長拉克爾是個野心家,一麵將寶海撤任、推翻成議,一麵促使法國增兵越南。於是朝旨命丁憂守製之中的李鴻章迅往廣東督辦越南事宜,節製兩廣雲南防軍。就表麵看,是派李鴻尊去主持戰局,而實際上並非如此。此中消息為郭嵩燾所參透,特意從他的家鄉、湖南湘陰派專差送了一封長信給李鴻章,以為“處置西洋,始終無戰法”,他說,洋人意在通商,就跟他談通商好了。隻要一答應談判通商,越南的局勢自然就會緩和。如今派李鴻章出而督師,大張旗鼓,擺出一決雌雄的陣勢,是逼迫法國作戰。法國本無意於戰,逼之應戰,是兵法上的“不知彼”。
如果真的要戰,又是“不知己”,他的話說得很沉痛:“用兵三十餘年,聚而為兵,散而為盜,蔓延天下,隱患方深。重以水旱頻仍,吏治調敝,盜賊滿野,民不聊生,而於是時急開邊畔,募兵以資防禦,曠日逾時,而耗敝不可支矣。”這是就軍費者言,說中國不能戰。
就算戰勝了,又怎麼辦?戰勝當然要裁兵,將剛招募的新兵遣散,結果
是“遊蕩無所歸”,聚集“饑困之民圖逞”,是自己製造亂源。
接下來,他轉述京中的議論:“樞府以滇督援甲厲兵,而粵督處之泰然,數有訾議,是以屬中堂以專征之任。”看起來是因為岑毓英想打,而曾國莖袖手旁觀,前方將帥意見不一,需要一個位高權重的李鴻章去籠罩全麵,主持一切。事實上呢“京師議論,所以屬之中堂,仍以議和,非求戰也”。
李鴻章雖然在守製之中,但朝中情形,毫不隔膜,他在京師有好幾個“坐探”,朝中一舉一動,無不以最快的方法,報到合肥,知道恭王子和戰之際,遊移不決,而主戰最力的是“北派”領袖李鴻藻及一班清流,尤其是左副都禦史張佩綸。
因此,李鴻章縱有議和之意,卻不敢公然表示,因為清議的力量很大,而且劉永福的黑旗軍打得很好,更助長了主戰派的聲勢,此時主和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所以遲遲其行,到上海以後,與接替寶海的新任法國公使德理固,談了幾次,態度不軟亦不硬,掌握了一個“拖”字訣。
“拖”下去會有什麼結果呢?這是李李鴻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不過他在暗中大下功夫,想消除幾個議和的障礙,第一個左副都禦史張佩綸,他是清流的中堅,能把他疏通好,主戰的高調不是唱得那麼響,議和便較易措手。
另一個是駐法公使曾紀澤,他不主張交涉決裂,但並不表示他主張對法讓步,尤其是在從俄國回到巴黎以後,眼看法國的政策亦在搖擺之中,主戰的隻是少數。因此特地密電李鴻章及總理衙門,建議軍事援越,對德理固的交涉不妨強硬。李鴻章對曾紀澤的意見,不置可否,但卻致書郭嵩燾,暗示希望他能影響曾紀澤。郭嵩燾與曾紀澤的關係很深,而且駐法是前後任,他的言論一定能為曾紀澤所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