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張紅霞的電話後,黎珩像海綿一樣軟弱無力地躺在了床上,她必須讓心情和情緒平靜下來,讓病情趨於穩定。她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辦完,她不能帶走太多的遺憾。休息一會兒後,她十分費勁地坐了起來,繼續寫那封沒寫完的信。這是她走前的最後心願,給父母和哥哥寫一封信,給兒子拓新寫一封信,如果時間允許,再給張紅霞寫一封。
當生命特征變得越來越模糊時,黎珩的心理特征卻越來越清晰。在這些清晰的輪廓中,親情、友情、婚姻以及同事關係等等,都沒有太多起伏。唯獨想到愛情時,她心中依舊波濤依舊,無法平複。陳玉棟的名字如同一個最沉重的音符,在她情感的琴弦上來回跳動,一刻也不曾停息過。她設想了無數個告別方式,短信,電話,電子郵件,書信,等等,但似乎每一種方式都無法承荷情感的重量。每當此時,她心中都如同壓上了一塊石頭,淚流不止。好在醫生、護士以及看到的人包括賀博,都能理解一個生命將盡的人,哭也好,笑也好,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她無論有什麼舉動都是不足為奇的。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一想到陳玉棟,黎珩心中就會泛起千頭萬緒,無從理清。她能夠接受命運的安排,能夠接受生命的殘酷磨礪,但卻不能接受由於她的離去而將給陳玉棟留下那刻骨的遺憾和傷痛。這種遺憾和傷痛如同山之巔、霧之穀,異常清晰地彰顯在她思維最敏感的部位。對她來說,撒手而去隻是時間問題,即使活到一百歲,這一天總是會來的,隻不過,她的這一天來得太早太突然。到了那一天,她可以撒手而去,如同來到這個世界上一樣,空手而來,依舊空手而去,生命走完了一個輪回,又回到了起點。這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但對於生者來說,卻要背負無盡的思念、痛苦和傷悲。每一個愛她的人,都要因她的離去而承受生離死別之痛。在這些人中,陳玉棟自然不能例外。黎珩想在有限的時間內為他做一些事情,希望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他的痛苦。如果給他留一件紀念品或一封告別的信,這無疑是一件十分殘酷的事情。在以後的歲月中,每當看到這些象征生命終點的符號,都會成為他生命中永遠的痛。保留這些符號是一件令人傷感的事情,丟掉這些符號,同樣是傷感的,是無法釋懷、難以平靜的。但如果什麼也不留下,卻又太無情,她不忍心讓一段轟轟烈烈的最真實的感情因無言而變得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