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是朱媽送來的,牛肉餃子和小米粥。烏雲招呼關山林吃飯,自己也陪他一塊兒吃。關山林胃口不錯,吃了二十個肉餡瓷實的餃子,還喝了一大碗小米粥。烏雲胃口有些堵,隻勉強吃了四個餃子,喝了幾口粥,剩下的,就要朱媽拿回家去了。
晚飯吃過,關山林看新聞聯播和本地新聞節目,新聞看完,烏雲替他洗完腳、臉,就準備睡覺。烏雲本來打算就在醫院睡。關山林住的是特別病房,單間,房間裏也有床,但關山林不讓。關山林看烏雲的樣子是有些疲倦了,臉都有些腫,像是哮喘又要犯的樣子,想要她回家去安安心心睡一覺,免得在這裏受自己呼嚕的幹擾。
關山林說烏雲,你幹嗎脫衣服?你回去睡,別在這裏睡。
烏雲說,我在這裏守著你。
關山林說,我要你守幹什麼?我這病不是生出來的,是大夫看出來的。大夫都說用不著陪宿,你守什麼?
烏雲說,我不守,我是你老婆。
關山林說,老婆也不是一天,是一輩子。
烏雲說,那是。
關山林說,既然如此,你回去吧。
烏雲拗關山林不過,就說,那我就回去。你睡時靠牆睡,床不大,別睡著了滾下來,老年人跌著了容易患中風。
關山林衝烏雲揮著蒲扇似的大巴掌說,行了,我又不是三歲的孩子,滾下來我還不會再爬上去嗎?你回吧回吧。
烏雲就收拾了東西,把痰盂拿到床前放了,不放心,又用兩張椅子並排靠住擋在床邊,替關山林掖好被子說,我明天一早就來。這才關了燈,掩了門,沿著長長的走廊朝醫院外走去。
天已黑盡了。冬天的夜晚寒風刺骨,烏雲穿得不少,但仍然覺得冷。老寒腿的毛病好像又犯了,膝蓋以下到腳跟鑽心地疼。烏雲想,女兒從英國寄來的熱療器今晚又要派上用場了。烏雲還想,明天得把關山林的保暖鞋帶來,病房裏雖說有暖氣,但老年人火氣小,保不住凍腳什麼的。這麼想著,烏雲從醫院大門出來,拐向左邊,沿著人行道往家的方向走。
家離醫院不算太遠,但是像烏雲這樣腿腳不方便的,得走三四十分鍾。烏雲剛調來洪湖時,上下班都騎自行車,從家到醫院,也要不了十分鍾,後來腿病嚴重了,騎車不方便,在路上摔過幾次,人摔得半天爬不起來,還是過路的人送回家的,關山林就再不準她騎自行車了。醫院看烏院長上下班走著不方便,派醫院的救護車接送。烏雲坐過幾次,嫌礙眼,不肯再坐,堅持自己走,這樣一直走到離休為止,所以這條路,她是極熟的。烏雲沿著這條熟悉的路走,走過集貿市場,前麵就是公路,過了公路,拐上通往西山的便道,再走幾分鍾,就能到家了。烏雲甚至已經看到了山上自己家裏透出的燈光。
烏雲覺得背上濕漉漉的,已經走出了汗,但腿上仍感覺發寒。一陣凜冽的風吹來,烏雲打了個寒戰,猶豫了一下,移動僵硬的腿邁上了公路。
烏雲根本沒有看見那輛疾速駛來的東風卡車。
據事後交通部門調查,肇事的個體戶司機頭一天跑沙市長途,第二天又連夜往回趕,困極了,當時已處於半睡眠狀態,完全沒有看見車燈籠罩下的那個老太太。東風卡車是那種八噸裝的柴油車,車上滿載著荊州地區盛產的水稻,卡車從公路的拐彎處劃弧而來,速度很快。
烏雲有一刹那抬起了一隻手臂,似乎想遮擋晃眼的車燈。她被卡車前麵的保險杠掛了一下,朝一邊旋轉著飛開。卡車沒有減速就過去了,至少在下一個拐彎處,它仍然沒有減速,糧食包還灑漏下幾粒金黃的稻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