綢布店老板的問話讓何新生驚醒:“哦……我……我在看這位姑娘挑什麼布料……”
“你也要買花布?要不要我拿幾樣給你看看?”布店老板十分禮貌地又問。
“不不……我不買……隻是隨便看看……”何新生不好意思地說著。
“這是我們區政府的何隊長。”一位民兵向店老板介紹著。
“吭……”何新生聽到有人介紹自己的身分,神氣地故意幹咳一聲,清了清嗓子,用幹部的口吻說:“老板。現在解放了,你要老老實實做生意,不能坑騙群眾……一定要把最好的布料賣給這位姑娘,不能亂要價……”他獻殷情地望著韓雨婷笑了笑。
“不敢……何隊長。……都是左鄰右舍,鄉裏鄉親的,怎麼會……我保證,貨真價實……”綢布店老板小心地說著。
“好……知道就好……”何新生嘴裏說著,眼睛乃在一個勁兒地盯著韓雨婷的臉上看。
韓雨婷感到臉上火辣辣的,加上身邊又圍上了幾個人,她已經沒有心情再挑選布料了。十分歉意地對店老板說了聲:“老板,謝謝了,我下次再來。”就準備出門回家去。
何新生一看韓雨婷邁開了腳這麼快就要走,一下子著急了,情不自禁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死皮賴臉地說:“姑娘。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在哪裏?”
韓雨婷沒有回答,生氣地想甩開他的手。
“告訴我……我送你回家……”何新生還在問著,不知不覺,手抓得更緊了。
“哎呀……快放開我……”韓雨婷又痛又氣地叫起來。
孫玉平從外麵辦完事回荷塘鎮,路過這裏,正巧看到了這種情形,他怒斥一聲:“何二流,你幹什麼?”
何新生一看是孫玉平來了,嚇得鬆開了手,呆如木雞的立在那裏未動。
順著粗曠的北方口音,韓雨婷也看清了,站在麵前的正是自己曾從門縫中看到過,且又日夜都想再見到的那位英俊魁悟的北方漢子。是他,帶著解放軍進了荷塘鎮,趕走了國民黨匪兵,救了她,也救了她們全家。他是她和她們全家的救命恩人。她和她的全家都應該感謝他……她已經沒有了逃回家的念頭,隻是下意識地站在原地,注視著他……
“你這是在巡邏?拉拉扯扯,什麼作風?”孫玉平繼續訓斥著何新生,“回去好好地檢查……看我不把你這個巡邏隊長給撤了……”
“我……”何新生狼狽地想解釋,但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
“有什麼回去說……還不巡邏去……”孫玉平命令著。
“她……她是許閻王的小老婆……”何新生說。
“不!我不是……”韓雨婷委屈的眼淚流了出來。
“就是是,也不能隨便動手動腳……”孫玉平厲聲批評著,“要記住自己的身分!”
何新生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隻好低著頭領著兩個民兵悻悻地離開。
孫玉平這才正視著麵前的韓雨婷。她確實很美,讓他也為之一怔。但他不是何新生那樣的人,他深知自己的身分。他和氣地對韓雨婷說:“姑娘。對不起了,我向你道歉……”
“不……這不怨你……”韓雨婷不知該怎麼回答。
孫玉平又走進綢布店,客氣地向店老板道歉:“請原諒,耽擱你的生意了……”
“這……這沒什麼……政府的同誌太客氣了……”店老板慌忙說。
孫玉平轉身準備離開,剛才因為有一種精神力量的作用,他還是能邁開受傷的右腿,跨過綢布店高高的門檻走進到店堂裏來。而現在事情處理完了,神經鬆弛了,他的右腿不知怎麼了,已無法順利地抬起,再跨過綢布店高高的門檻了。他勉強地抬起右腿想走出去,反而被門檻絆了一下。一陣鑽心的刺痛,使他無法支撐住身體,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多日來的奔波、勞累,本來就沒有痊愈的腿傷正在加劇,晝夜難熬的疼痛,他都強忍了下來,堅持工作。沒想到小小的門檻卻讓他倒了下來。他用手抓住門框,想借胳膊的力量站起身,但是沒能成功,剛站起來一半又再次倒了下去。
“怎麼啦?怎麼啦?……”韓雨婷驚慌、心疼地跑上前。她也顧不了許多了,拉起孫玉平的胳膊就想把他扶起來。可是她的力氣太小了……
孫玉平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但他還是能看到韓雨婷的身體跟他貼得那麼近,還是能聽見到韓雨婷急促的呼吸聲就在耳邊,還是能感覺得到韓雨婷身上溫濕的熱氣散落在他的臉上。他推開她的小手,咬著牙費勁兒地想堅持著自己站起來,可是,仍未能做到……
韓雨婷無法掩飾對孫玉平的好感,也不願看到自己愛戴的男人倒在地上。她不顧孫玉平的反對,固執地繼續拉他。最後看實在拉不動,才著急地喊:“老板。夥計。快來幫忙,快……”
綢布店老板和夥計也看到了這個情景,趕緊丟下手中的活兒跑過來,一邊一個,彎腰扶起了孫玉平。
“快送回生堂……”韓雨婷毫不考慮地吩咐著,然後自己先向家裏跑去。
綢布店的老板和夥計架著孫玉平緊跟其後。
韓雨婷一口氣跑回回生堂,大聲喊著:“爸。爸……快,有病人……”
韓郎中從裏屋走出來,還沒來得及問是怎麼樣回事,綢布店老板和夥計已經架著孫玉平進了大門。他一眼看出病人是孫副區長,吃了一驚,再一看他的臉色,知道他的傷不輕。他不敢遲疑,趕緊招呼著:“韓貴。去準備一下……快,快把他扶到裏屋去……平放在床上……”
綢布店老板和夥計把孫玉平架進了裏屋。
這是一間不大的小屋,是韓郎中平時用來給病人看病用的。裏麵設備很簡單,一張小桌,兩把椅子,再就是孫玉平正躺著的那張小木板床。牆壁和屋頂都糊著白紙,顯得屋內清爽而幹淨。門框上沿掛著一條半長的厚藍布門簾,這布簾也就是做門扇用了。
“隻能勞駕你了……我們先走了……”綢布店老板把孫玉平安置好後,向韓郎中告辭。
“麻煩二位了……”韓郎中拱手說著。
“謝謝。謝謝二位……”孫玉平支撐起上身,向他們二位道謝。
“別說話,快躺下……”韓貴關心地說著,並用手腕托著孫玉平的脖子讓他躺好。
“沒什麼……這是我們應該做的……你安心治療吧……”綢布店老板客氣地說著。
“孫副區長。你就讓韓大伯給你好好看看……他的醫術可高明了……”綢布店的夥計也說著。
“韓貴。代我送送二位……”韓郎中感到一位副區長到自己小小的回生堂來治病,他責任太大了,因此有意叫上韓貴將綢布店的老板和夥計送出了門。到了門外後,他向韓貴交代,“快去!把這事兒告訴薑區長……”
“好嘞。”韓貴答應一聲後,向區政府跑去。
小屋裏,韓雨婷已端來一盆熱水,她擰出一條熱毛巾,走到床邊,想幫孫玉平把臉上的汗水擦去。她確實是真心想多幫助和照顧自己所敬重的人。可是,當熱毛巾剛挨上孫玉平的額頭,就被孫玉平一把抓了過去,自己馬虎地擦了把臉,就遞還給了她,連個謝字也沒說。
韓雨婷的淚在眼眶裏直打轉,差點落了下來。
這一切,都被返回到屋裏來的韓郎中看在眼裏,他心裏明白,孫副區長一定聽說了一些關於自己女兒的事情,存有戒心,是在有意躲避她。他怕女兒太傷心,上前請求地說:“孫副區長,就讓小女給你擦擦吧……她是一遍好心……”
“不,不用了……已擦過了……”孫玉平趕緊拒絕。
韓郎中心頭一酸,喃喃地說:“我這女兒心地善良,可是命太苦了……”
“大伯。那你為什麼要把她嫁給許閻王呢?”孫玉平又是生氣,又是性急地問。他也很想知道這麼好的姑娘,怎麼會被別人稱其為許閻王的小老婆呢?他也沒去考慮韓雨婷的在場。
“哪是嫁喲?!……是被逼的……”韓郎中難過的眼淚淌了出來,“我和她媽成親晚,老來得女。她媽又去世早,我一人把我這個獨女兒拉扯成人……誰知道那許閻王看上了她,上門提親幾次,我都沒答應。他就不知從哪裏找來一份房契,硬說我家祖上傳下來的這幢房子是我爹從他爹手上租的,他現在又要收租金,又要收回房子。硬逼著我們搬家,還要把韓貴抓壯丁……可憐我們父女沒處說理去。要搬,又能上哪兒去呢……為了我,為了韓貴,也是為了這個回生堂,我懂事的女兒狠了狠心,答應了嫁給許閻王,給那個已病入膏荒的老家夥衝喜……沒想到,過門那天,許閻王聽他兒子說你們要來,當場嚇死了。雨婷就跑了回來……沒想到國民黨匪兵趁你們還沒有來又進了菏塘鎮,他們到回生堂來搶錢發現了她,就想糟踏她。正巧,你們的隊伍來了,把他們給嚇跑了……是你們救了她,也救了我們全家。她把你們視為救星,視為恩人呐……”
“韓貴呢?他不是你兒子嗎?”孫玉平進一步追問。
“他是我的養子……”韓郎中說,“那年冬天,他媽帶著才六歲的他逃荒要飯到了我們荷塘鎮。到來時,他媽已經病重在身,走不動路了。我收留了他們,給他媽治病,由於醫治太晚,他媽還是去世了。我見孩子太小,很可憐,安葬了他媽後,就把他留了下來。收為養子,取名叫韓貴……這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他也長大了,又當夥計,又當兒呀……”
“大伯。我都明白了……”孫玉平被韓郎中的介紹所打動,十分歉疚地說,“大伯。真難為你了……也難為你女兒了……她是你的好女兒……”
在一旁一直聽著的韓雨婷,早已是淚流滿麵。她用剛才給孫玉平擦過臉的毛巾擦著眼淚,她感到毛巾上的汗味、體溫能撫慰她曾經受過傷的心靈……她的身世,她的經曆,能被所崇敬的人理解,是她最大的欣慰……
“爸。薑區長來了。”韓貴領著薑大寬走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孫玉平想坐起身。
“快躺下……”薑大寬急忙上前,關切地用手按住孫玉平的雙肩,讓他依然躺好。
“是我讓韓貴把薑區長請來的……”韓郎中說。
“他的傷情怎麼樣?”薑大寬焦急地問。
“就等著你來哩……”韓郎中歉意地說,“你不來,我怎麼敢隨便給孫副區長診斷……”
“我沒什麼,躺一會兒就好了……”孫玉平不在意地說。
“那就快診斷吧!”薑大寬催促著。他急於想知道孫玉平的傷情。
“好。”韓郎中答道。他在臉盆裏洗了個手,對韓雨婷說,“你先出去一下,把門簾放下來。”
韓雨婷知道爸爸要給孫玉平檢查腿傷了,是讓她回避。她順從地端起臉盆走了出去,放下了門簾。但是她沒有走開,在門外守候著。
韓郎中在薑大寬和韓貴的幫助下,幫孫玉平解開腰帶,想把他的褲子褪下。可是,由於孫玉平右腿已腫得很粗,他們費了好半天的勁兒,才很不容易地把褲子扒下來。
孫玉平痛得咬緊牙,沒有吱聲。
當韓郎中和薑大寬看到孫玉平露出來的紅腫、且已經變形了的右腿時,都驚呆了。
“你……你都這樣了,怎麼不早說?還堅持工作……”薑大寬生氣地責怪著。
“沒……沒關係,忍一忍就過去了……”孫玉平想笑著說,但笑不出來。
韓郎中輕輕地用手指在孫玉平受傷的右腿紅腫處挨排摁了摁,當摁到受傷的中心部位時,孫玉平痛的難以忍住,“啊——”地一聲叫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