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名儒心煩地:“好了……我什麼都不想管,哪裏也不想去……你自己看著去辦吧……”
桂子金後麵說的一席話,讓唐名儒說不出什麼,但他還是愛聽的,聽得心裏癢癢的……
熊武和鮑元才帶著殘匪沒命地逃跑,直跑到天黑,月亮升起又落下,到了第二天早晨,他們看看後麵確實沒有共軍追來,才敢停下來,喘了口氣。此時已到了山腳下。他們實在是又餓、又累、又困,就沒有直接回天罡寨而是悄悄地溜進楓埡坪村,鑽進了鮑元才家中。一住就是幾天。
鮑元才的父親鮑顯仁,是當地的鄉長,也是惡霸地主。他還不到六十歲,像鮑元才一樣也是個瘦高個兒,但他腰不彎,背不馱,一張不長一根胡子的刀葉似的窄臉上,眼睛向外鼓著,鼻子尖削,嘴唇總是緊抿,給人一種呆板、陰森的感覺。他仗著兒子鮑元才在‘大布衫’是三當家的,氣焰囂張,為非作歹,無惡不作。他占有全鄉大部分上好的良田,除收租子後,還要加收錢糧向熊武進貢,如果農戶交不起,他就會逼著其家裏出人上山為匪,為“大布衫”擴充勢力……
因為楓椏坪村是土匪上山下山必經之路,再加上鮑元才也是天罡寨老三,所以熊武盡管目中無人,但對鮑顯仁——鮑鄉長還是禮讓三分。他需要這個前哨、這個耳目,這個中轉站,也需要他出麵為天罡寨與外麵各界聯絡。因此,如果鮑鄉長有什麼事,他立馬鼎力相助。許許多多殺人越貨、打家劫舍的壞事,其實都是他們合夥幹的。
鮑元才想到把熊武和殘匪帶進自己家裏,也是出於不得已。一是大家也確實餓累交加,實在走不動了。二是他自己的耳朵痛疼難忍,使半邊臉都腫了起來,他需要治療,山下的條件總要比山上好。三是他要向父親通氣,共產黨隻占領個康陽城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很快會到楓埡坪來。他要讓父親及家人有所準備。
熊武在鮑家休養了幾天後,體力有所恢複,精神也有了。他想到再住下去也沒有多大意思了,時間越長越危險,說不定共軍會跟著後麵找過來。隻有回到自己的老巢天罡寨才最安全。所以準備撤回山寨。
太陽剛剛升起,熊武就跑到院子中間大聲吆喝:“快起來。媽的!太陽都曬到屁股了還不起來……一幫懶鬼……”
鮑顯仁聽到熊武粗聲大嗓的吆喝聲,從屋裏跑出來:“熊爺。怎麼?今天要走?”
熊爺板著臉:“該回山上去了……老子再不走,你也要攆我了……”
鮑顯仁賠著笑:“看你說的,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大戰之後休養幾天,理所應當……”
熊武一聽“大戰”,又勾起他的回憶,氣不打一處來:“狗屁大戰!老子熊武這麼多年來,還頭一次做這樣賠本的買賣……”
耳朵上還纏著紗布的鮑元才聽到了他們的談話也從屋裏走了出來。他了解熊武的性格,趕緊撿好聽的把話叉開:“熊爺打仗神勇……要不是共軍的援兵趕到,早他媽的大功告成了……也不會到咱們家來吃喝拉撒睡了……早他媽的在城裏享福了……”他說話太用勁兒了,受傷的耳朵一陣劇痛,他用手捂了一下。
這時,爬起來的匪兵們陸陸續續從院子裏的一些房子裏走了出來,他們一個個睡眼惺忪、衣冠不整、懶懶散散……
熊武看到這些匪兵更火:“你瞧!你瞧!老子帶下山是四百多號兄弟,現在就剩下這麼一些窩囊廢。……還不到一半……”
鮑顯仁寬慰他:“人沒了嘛,可以再招……隻要有你熊爺這杆旗在,共軍就不敢紮刺……”
熊武:“媽的……現在,共產黨來了,窮鬼們腰杆子硬了,人還那麼好招嗎?!”
他們正說著,一個傭人走過來向鮑顯仁報告:“老爺,早飯準備好了。”
熊武一聽,還沒等鮑顯仁招呼,就大聲叫起來:“弟兄們。走!吃飯去。……吃飽了,老子們回自己的家……”
匪兵們一聽招喚,迫不及待地往夥房跑去。熊武也大搖大擺地跟著匪兵後麵往夥房走去。
走在後麵的鮑元才心有餘悸地對父親說:“爸。吃完飯,我們就走了……你一定要小心呀……共軍很快會到楓椏坪來的,他們可不是好對付的……也許天真的要變了……”
進了城的孫玉穗哪閑得住。正好這幾天,大哥大嫂都在忙著開會,工作隊的大小領導也都去參加會議,研究工作。她怎麼會在屋裏老實待著呢!這個在北方農村長大的姑娘,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到南方來,第一次走進四麵都有高牆的康陽城,這對她來說,什麼都是新奇的。她登上高高的城樓,在城樓上漫步。他用手摸一摸城牆上那堅固的石磚,放眼俯瞰那完全與家鄉不一樣的景色——泛著碧綠波紋的懷江,蔥茂濕潤的田野。她深吸了幾口含著香味的空氣。一路上的行軍,一路上的勞累,仿佛都滌蕩得一幹二淨。
逛了城樓,她又走上街道。她緩緩走著,慢慢看著,那緊挨著的一棟一棟木板房,那伸出小半個街麵的屋簷都吸引著她,她真想進裏麵去瞧瞧,去瞧瞧南方人睡覺的床,難道那能比家鄉的土炕睡得舒適、實在……她猶豫過幾次,但她還是沒進去,她知道工作隊有嚴格的紀律……
街上的鋪子都開著張,裏麵玲琅滿目的好東西太多了,她目不接暇。她身上沒有錢……再說了,她要那些小花布,首飾、胭脂、口紅之類的東西有什麼用,她不稀罕……她心裏暗想著。她順著香味不知不覺地來到賣食品的一條街上,賣食品的老板們紮堆經營,鋪子一間挨一間,一長溜的都是賣吃的。一見到有人走過來,夥計們都使勁兒吆喝著,各誇各的食品美味無比,天下第一……那些油果子、麻酥餅、鍋盔、小籠包都沒能吸引她,但當她走到一間賣糯米甜糕的鋪子旁,腳好像被粘住一樣,怎麼也挪不動步子了。那剛剛蒸出來的,還散發著熱氣的米粉甜糕,被一片竹刀切割成一個一個公公正正的方塊放在綠油油的荷葉上,甜糕表麵上有一層像玉一樣潔白光滑的薄皮,皮上還點著像紅寶石一樣閃亮的紅江米粒,表皮下麵則像是被壓縮成方形的鬆軟棉花。當甜糕被放置在荷葉上後,尤如綠葉中的一朵白花,更顯得晶塋剔透,秀美好看,還散發出一種她從來沒有聞到過的淡雅、清新的香味……她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好吃又好看的東西。她想,哥哥、嫂子肯定也沒有吃過……她思想裏鬥爭了好久,最後還是下了決心,取下手腕上的銀鐲子換了四塊糯米甜糕,然後讓夥計把它包好,包嚴實了,自己小心地把它捧在手上,一路蹦蹦跳跳地往衛生所跑去。
一進衛生所的大門,她就看到二哥孫玉平正在扶著牆一步一步練習走路,拐仗早扔在了一邊。
孫玉穗:“二哥。你怎麼起來了?……醫生不是叫你多躺幾天嘛……”
孫玉平:“我看好了,就起來走走……老躺著怪難受的……”
“不行!不行!還沒好利索哩!……快上床去……”孫玉穗用左手拿好甜糕,右手執拗地又扶又拉地把孫玉平帶到了床上坐下。隨後,自己也在床沿上坐好。
“二哥。看我給你帶什麼好吃的來了?”孫玉穗邊說著邊並緊兩腿,小心地把手中的紙包放在兩腿上麵。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包裝紙一層一層打開,好像生怕它會被碰破似的。最後,四塊白嫩的糯米甜糕出現在他倆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