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大娘看到了何新生的舉動,半開玩笑地對大夥兒說:“好了,看你們……真不知道是唱的哪一出……是‘三娘教子’呢還是‘三堂會審’……”
大家都笑了起來。
曲大娘從何新生手中接過點心,鼓勵地說:“你大爺說的可都是實在話……在隊伍上一定要好好幹……下次回來,大娘給你說門媳婦……”
曲大娘的這句話是何新生最愛聽的。他都小三十了,還打著光棍,做夢都想著娶媳婦。他笑得合不攏嘴,連聲說著:“謝謝……謝謝曲大娘……”
來參加婚禮的人陸陸續續地都到齊了,院子裏擠滿了人。
孫玉華看了看已在西斜的太陽,說:“這兩兄弟也該回來了呀?!”
曲大娘也在往院子門口張望:“今天一大早就出門了。先是去接各自的媳婦,然後到區裏去登記……也該回來了……”
正說著,院子外鞭炮聲“辟哩叭啦”地響了起來。
“看。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孫玉華說著迎了上去。
兩對新人在鄉親們的簇擁中走進了院子。如今解放了,都是婚事新辦,新娘子也不興蒙上蓋頭,人們盡情地端詳著她倆。
這老二孫玉平的媳婦魏梅花今天特意穿了一件紅色土布新裝。她人高馬大,體格豐滿而壯實。寬寬的臉上,粗眉大眼,皮膚雖黑但也細膩,臉上總是紅撲撲的。特別是那頭上又黑又密的頭發,和像一條擀麵杖似的直墜落腰際的獨條黑粗油亮的大辮子特別引人注目。大辮子隨著她的行進在不停地甩動,充分訴說著她的直爽、潑辣與能幹。
這老三孫玉青的媳婦與魏梅花簡直是完全不一樣,她小巧玲瓏,著一身淡藍色的細布便裝,看上去仍是個學生樣,其實她已在縣完小教書了。她瓜子臉,皮膚白皙,身段勻稱,容貌如花似玉,是個遠近聞名的美人。讓人一看見就會想到年畫上的仙女。她從來沒見到過這種場合,低著頭緊拉著孫玉青的胳膊。孫玉青隻是笑著,心裏像灌了蜜似的甜。這小子雖說在家排老三,但總是最得寵。幹的農活比兩個哥哥少些,喝的墨水還比兩個哥哥多些。他長得與兩個哥哥也很像,因為不如兩個哥哥粗壯,顯得就比兩個哥哥略高一些。正因為這樣,在孫家三兄弟中間,他就更顯得挺拔英俊。
也真是天地作合,人高馬大的配膀寬腰圓的,小巧玲瓏的配挺拔英俊的。說什麼,也是比較般配的。讓周圍姑娘、小夥子羨慕得不得了。大家嘻嘻哈哈地笑著,議論著。
“好了!大家夥兒靜靜……人都到了,婚禮就開始吧!”老支書劉大爺站出來發了話。
大家夥兒鼓起了掌。姑娘小夥子們把兩對新人拉到正屋前,麵對著大家。又給他們各自的胸前別上掛著“新郎、新娘”紙條的大紅花。
兩對新人麵對著親人和賓客一字兒排開。劉大爺擺開主持人的架勢。站在他們旁邊,大聲宣布著:“現在我宣布,孫玉平和魏梅花;孫玉青和齊紅豔的結婚典禮正式開始——”
又是一陣喧響的鞭炮聲,還夾著“二踢腳”在半空中的爆炸聲,大夥兒歡呼著。有人把彩色的碎紙撒向新人的頭頂,那落下的紙屑在陽光下亮閃閃的,像下著幸福的花雨。
鞭炮聲一停,劉大爺繼續宣布:“第一項,向毛主席行禮。感謝毛主席、共產黨領導我們翻身得解放,過上了好日子——”
兩對新人向貼在正屋中間牆上的毛主席畫像,深深鞠躬……
“第二項,磕拜父母。感謝父母養育之恩,兒女已經長大成人——”劉大爺高聲唱著。
兩對新人先分別在女方的父母麵前跪下磕頭後,又一起跪在曲大娘麵前,俯地叩頭。
“快起來,快起來……”曲大娘眼裏噙著淚花,她趕緊用袖口擦去。
“第三項,夫妻對拜!”劉大爺又唱著。
兩對小夫妻,麵對麵開始鞠躬。調皮的小夥子們、姑娘們把他們推搡著。孫玉平和魏梅花的頭碰在了一起,孫玉青和齊紅豔被逼得緊抱在一起。大夥兒看著他們窘迫的樣兒,開心地笑著,樂著。
好一陣子後,劉大爺笑著宣布了最後一項:“最後一項,向來賓鞠躬,感謝大家來賀喜——”
兩對新人又一字排開,恭恭敬敬向大家夥兒鞠了一躬。
“下麵讓曲大娘代表孩子們的長輩說幾句話。”劉大爺說著,讓曲大娘走到人群前麵。
“鄉親們。我的兩個孩子是你們看著長大的。現在都在隊伍上,明天就要走了……”曲大娘深情地說,“這婚禮辦得是急了點,就算是為他們送行吧……有些對不住兩位兒媳婦了……這是我們當老人的一片心意,就請兩位兒媳婦和兩家老人原諒吧!……我沒有什麼可說的了……準備了一點酒菜,請大家夥兒隨便吃點,喝點……”
“好了,大家夥兒找個位置坐下吧……待會兒,讓新郎、新娘給大家敬酒……”劉大爺盡著他主持人的責任,笑著招呼著大家入席。
桌上的菜很快上齊了。雖沒有更多的大魚大肉,但也十分豐盛。人們開始吃著、喝著、說笑著。兩對新人恭敬地給每桌客人敬著酒。每到一桌都會掀起一陣開心的笑聲……
初秋的夜,空氣是那麼的涼爽。忙碌了一天的人們都早早地歇息了,整個半屯村都靜了下來。一彎月牙兒卻爬出來那麼早,懸在空中,把明媚的光亮灑下,像是在給新人們祝福。
孫家的院落裏。曲大娘和小女兒孫玉穗忙活了一天。早早地回屋休息了。院子裏一片寧靜。隻有西廂房裏還亮著燈,那燈撚不停地跳動,把窗戶上那紙剪的一對鴛鴦映得像活了一樣。
屋裏。新房並沒有刻意布置,炕上方,正麵的牆上貼著的大紅喜字,才把洞房喧染得有些喜慶的氣氛。
魏梅花在炕邊幫孫玉平收拾著明天要帶走的行裝,她特意將自己親手做的一雙新布鞋放在幹淨的衣服上,細心地包進包袱皮兒裏。
孫玉平坐在椅子上,不停地喝著水,眼睛一會兒看看牆上的大紅喜字,一會兒又看看那窗戶上戲水的鴛鴦……這畢竟是他倆第一次在一間房裏,而且又是這麼近的接觸。這樁由娘做主促成的婚姻,前後不到兩個月,從結婚往前算,他們隻見了一麵,那是娘帶他去相親……不論怎麼說,娘並沒有逼自己,是自己同意了的,娘也滿意……結婚不就是兩個人在一起過日子嘛!何況新娘並不醜,隻是個兒高點,身體壯些……想到這裏,他偷偷打量了一下魏梅花,心裏覺得有些對不起她。因為,明天一早他就要走了……就這麼走了,還不知道哪天能回來……家裏哥嫂弟媳都不在,大小事情都會落在惟一留在娘身邊、剛過門的魏梅花身上……他真覺得不能冷淡了自己的新娘子。他抬眼往炕邊望去,正好魏梅花也收拾完東西回頭看他,兩人的目光碰在了一起。這一碰也就把他們中間那層生疏的屏障徹底撕開了。
“玉平。”魏梅花輕聲喊著。
“哦……”孫玉平輕聲應著。
“東西俺都收好了,都在這兒……”魏梅花用手拍了拍包袱皮兒,“……看咱倆,連張結婚的合影照片都沒來的及照,你就要走……”他臉上掠過一絲難過的表情,但很快就逝去。她不願讓親人傷心。她望著麵前的男人,含情脈脈地說,“趕明早,俺去送你……”
“不,不用……你不用起那麼早……”孫玉平感覺到有股熱流向他襲來。
“晚上天涼……來,炕上坐吧……”魏梅花大方地說著。
孫玉平實在難以抵抗新娘子那火辣辣的目光,他起身緩緩走到炕沿,在魏梅花旁邊坐下。魏梅花略側著身子,瞪大了眼睛看著孫玉平的臉,直爽地說:“俺知道,你打仗勇敢,人很老實,俺就是喜歡你這樣的男人……”她稍停頓了一會兒,接著說,“俺知道,俺不漂亮……但俺不缺胳膊少腿,俺有力氣……你們兄弟三個都走了,地裏的活我來幹。娘,我會照顧好的……”她臉漲得通紅,像秋季裏的蘋果。
孫玉平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呆呆地望著麵前已經屬於自己,已經把自己的娘當成親娘,已經把她作為孫家的一員的女人。他的心在飛快地跳動著,熱血在周身湧動。
“早點歇息吧……明早還要趕路呢……”魏梅花溫情地說著,彎腰幫自己的丈夫脫下鞋子。
孫玉平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性子,待魏梅花剛站起身來,他就用雙手緊緊地握住她的兩臂,真情地喊出:“梅花……”
孫玉青和齊紅豔的新房是安在齊紅豔教書的那所學校的職工樓裏。這裏本來就是她的單身宿舍。房間不大,但是經過經心布置。屋頂正中間吊著個紅燈籠,燈籠四周是彩色紙條拉成的彩網,牆壁上除貼著大大小小的好幾個大紅喜字外,還貼著彩色的年畫和仕女圖。她那張梳妝、備課兼用的長桌上,擺放著一麵大大的圓鏡子,圓鏡子前是他倆新婚照片,照片裏的兩人笑得是那樣的幸福、甜蜜。
把新房安在學校完全是齊紅豔的主意。一來是圖個工作上的方便,二來是她認為結婚成家了,就應該過獨立的生活,不能像封建家庭那樣老少一起幾世同堂,他們應該有自己的小天地。
他們是在婚禮後,謝絕了曲大娘的挽留返回縣城的。回來後,一些在校的老師們又鬧了一會兒洞房,直到撐燈時分,人才散去。
地上的糖紙、果皮還沒有清掃,齊紅豔就迫不及待地將孫玉青拉上了床,幸福地依偎在他的懷裏,嬌嗔地問:“玉青哥。明天真的要走嗎?”
“嗯。部隊有紀律……”孫玉青撫摸著妻子溫勻的身體,小心地回答。
“那……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辦?”齊紅豔探起身子,兩眼含著淚,柔情地說。
“不會的……我一定會回來……”孫玉青實在難以回答妻子的問話,搪塞著。他感覺得到妻子那直撲在自己臉上的溫馨氣息,清晰看到妻子那正在急促起伏的豐滿胸脯和被燈籠映得緋紅的麵頰,還有那閃著淚花的雙眼。他心裏一陣子酸楚。他用手輕輕理著妻子的發絲,幫她擦幹流落的淚水……仿佛是在安慰她。
“玉青哥……”齊紅豔撒嬌地喊著。坐起身,自己拿手絹擦了擦眼淚。然後扒在孫玉青的胸上,目光直視著他,“……隊伍上也不就缺你一個……我爹說了,家裏就我一個獨生女兒,結了婚,你就是他的兒子,他要把生意都交給你……”她看了看悶悶不語的丈夫,又說:“如果你不願意做生意,就跟我一起教書吧。……學校裏缺老師,我跟校長打過招呼,他同意你來……”她推了推孫玉青,“玉青哥,別走了……留下吧……你想幹什麼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