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親鸞:(一一七三一二六二)鐮倉初期的高僧、淨土真宗的開山祖,諡號見真大師。
②日蓮:(一二二二一二八二)親鸞同時的高僧,日蓮宗的開山祖,諡號立正大帥。
親友也會出賣你,父母在你麵前也有私心,愛人也會拋棄你。富貴從來沒有指望,功祿也會一朝消失。你頭腦中秘藏的學識會發黴。試問,汝將何所恃?俯仰於天地間,將何所依?其神乎?
神佛者,人類萬般苦痛之餘所捏造之泥偶而已,人類糞便所凝成之臭屎堆而已。相信渺茫希望,還說心安理得。嗟乎,醉漢!胡亂地危言聳聽,蹣跚地走向墳墓。油盡而燈自滅;財竭而何所遺?苦沙彌先生!且進清茶,嗚呼尚饗!
不把人看成人時,便無所畏懼。試問不把人看成人的人,卻麵對不把我看成我的社會而憤怒,那將如何?飛黃騰達之士,將不把人看成人視為至寶,隻在別人眼裏沒有他時才勃然色變。管他色變不色變,混帳東西……
當我把人看成人,而當他人不把我看成我時,鳴不平者便爆發式地從天而降。此爆發式行動,名之日革命。革命並非鳴不平者之所為,實乃權貴榮達之士欣然造成者也。
朝鮮人參多,先生何故不用?
天道公平再拜於巢鴨
針作先生行了“九拜”之禮,而此人竟然僅僅“再拜”。隻因不是募捐,便一筆勾銷了七拜。此信雖非募捐,但卻非常難懂。不論向任何刊物投稿,都有充分的資格遭到廢棄,因此,以頭腦不清而馳名的主人,定要將它撕得粉碎的。不料,他竟翻來複去地讀個沒完。說不定他認為這種書信有什麼含義,決心要把其中的含義挖掘出來。蓋天地間未知之事甚多,卻無一不可對之信口雌黃。不論多麼潔屈聱牙的文章,若想解釋,也都不難。說人愚蠢也行,說人聰明也不費什麼唇舌便可以說得清清楚楚。豈止於此!即使想證明“人是狗”、“人是豬”,也不是多麼難解的命題。說山是窪地也可,說宇宙狹窄又有何妨。說烏鴉白、小町①醜、苦沙彌先生是君子,也都沒什麼講不通。因此,即使這封毫無意義的信,隻要絞點腦汁,給它安上點什麼名堂,那就愛怎麼講就怎麼講去吧。尤其主人,一向對自己不懂的英文硬是胡亂地講解,那就更是愛牽強附會了。學生問:“明天天氣不好,為什麼還說‘早安’?”主人一連思考了七天。又問:“哥倫布用日文怎麼說?”主人又用了三天三夜苦思答案。嚐了葫蘆幹裏的酸醬味便自以為是天下名流,吃了朝鮮人參便以為要鬧革命。像他這號人,隨便想安點什麼含義,自然都會左右逢源的。
①小町:小野小町,平安朝有名的美人。
隔了一會兒,主人就像對待“姑德毛寧”一樣,似乎對這些難懂的名言也大有所悟。他十分讚賞地說:“意義非常深長。大概此人一定是個對哲理頗有研究的人。高見,高見!”從這一番話也可以看出主人多麼愚蠢。不過,反過來看,也不無精辟之處。主人有個習慣,喜歡讚美那些沒影而又不懂的事。恐怕不單主人如此吧。未知之處正潛伏著不容忽視的力量,莫測的地方總是引起神聖之感。因此,盡管凡夫俗子們把不懂的事情宣揚得像真懂了似的;而學者卻把懂了的事情講得叫人不懂。大學課程當中,那些把未知的事情講得滔滔不絕的大受好評,而那些講解已知事理的卻不受歡迎,由此可見一斑。
主人敬佩這一封信,同樣也不是由於看懂了信中內容,而是由於捉摸不透題旨何在,是由於忽而出現了海參,忽而出現了臭屎。因此,主人尊敬這封書信的惟一理由,如同道家之尊敬《道德經》、儒家之尊敬《易經》、禪門之尊敬《臨濟錄》,隻因大多一竅不通。然而,一竅不通又說不過去,於是,便胡亂注釋,裝成懂了的樣子。不懂裝懂,而且表示尊敬,自古以來都是一件快事。主人畢恭畢敬地將八分書的名家書法卷了起來,放在桌上,便袖起手,陷於遐思冥想。
“勞駕,勞駕!”這時正門有人高聲求見。聽聲音像是迷亭,可又不像。他在不停地叫門。主人早已在書房聽見了喊聲,但他依然袖手,紋絲不動。也許他打定主意,迎接客人不是主人的任務,因此,這位主人從來不曾在書房裏答話。女仆早已出門買肥皂去了。妻子要有所回避。於是,應該出去迎接客人的隻有敝貓了。咱家也懶得出去。於是,客人從換鞋處跳上台階,敞開屋門,大搖大擺地跨進。主人有千條妙計,來客自有一定之規。隻聽他剛一進屋,就把紙屏兩三次拉開,又兩三次關上,現在正向書房走來。
“喂,開的什麼玩笑!幹什麼哪?來客人啦!”
“噢,是你呀!”
“還問什麼‘是你呀!’你既然坐在那兒,就應該說句話呀!簡直像到了廢墟。”
“噢,我在想心事。”
“就算想心事,說聲‘請進’,總還辦得到吧?”
“說,倒是能說的。”
“還是那麼沉得住氣!”
“從前些天開始致力於修養精神哪。”
“多蹊蹺!精神修養就不能答話,到了那一天,來客可就遭殃了!那麼沉著,可受不了喲!老實說,不是我一個人來呀!還領來了好多客人哪!你出去見一見!”
“領誰來了?”
“管是誰來的,出去見一見!他們一定要見見你。”
“誰呀?”
“管他是誰,站起來!”
主人仍然袖著手,驀地站起,說:“又是想捉弄人吧?”
他向簷廊走去,漫不經心地走進客廳。便見一位老人麵對六尺壁龕正襟危坐。在等候主人。主人不由地從袖筒裏抽出手來,穩穩地一屁月殳後宮小說網坐在彩糊隔扇旁。於是,他和老人一樣麵麵而坐,雙方誰也無法相對敘禮了。而從前的正人君子,總是講究繁文溽禮的。
“噢,請到這邊兒!”老人指著壁龕催促主人。主人在二三年前,認為在客廳裏隨便坐在哪兒都一樣。後來聽一位先生講解,他才明白,原來壁龕一帶是由貴賓席演變而來,原是欽差禦使落坐的地方。其後,他就決不再靠近此地。特別是見到一位素昧平生的長老氣呼呼地坐在那裏,他不僅不敢坐在上座,連請安都難得說出口了。於是暫且低下頭來,照抄對方一句話,重複地說:
“噢,請到這邊兒!”
“不,那就不便請安了。還是您請到這邊兒。”
“別,那麼……還是您請……”主人信口學著對方的話。
“哪裏。這麼客氣,那可不敢當。我怎麼好意思。還是請您別客氣。噢,您請……”
“這麼客氣……那可不敢當……還是……”主人滿臉通紅,嗚嗚嚕嚕地說,可見精神修養也並無功效。迷亭君站在紙屏後笑著觀賞,覺得已經夠瞧的啦,便從主人身後推了一下他的腚,硬是插嘴說:
“喂,滾吧!你那麼緊靠著紙隔門,我就沒有座位啦。不要客氣,到前邊去!”
主人迫不得已,往前蹭了幾步。
“苦沙彌先生!這位就是我時常對你提起的從靜岡來的伯父。伯父!他就是苦沙彌先生。”
“啊,初次相逢!聽說迷亭常來打擾。老朽早就心想幾時登門造訪,走要當麵聆聽雅教。幸而今日從不遠的地方路過,特來致謝,並拜會芝顏,今後尚請諸多關照。”一口古老的腔調,說得十分流暢。
主人既然是個交際不廣、言語遲鈍的人,而且不曾見過這樣舊式的老人,一開始就有點怯陣。正畏縮不前,又聽老人家滔滔不絕地講了一大套,什麼朝鮮人參,什麼棒糖幌子似的信封,全都忘得幹幹淨淨,隻得帶著哭腔,說些莫名其妙的答話。
“我……我……本應登門拜訪……請多海涵……”說罷,微微從床席上抬起頭來,隻見長老還在叩頭,嚇了一跳,慌忙又頭拱床席了。
老人見機行事,抬起頭來說:
“往昔寒舍也吞列此地,久居天子腳下。江戶幕府倒台那年才遷居靜岡。其後,幾乎不曾來過。今番重遊,完全迷失了方向。如不是迷亭帶我來,那就一事無成了。真所謂‘滄海變桑田’啊!自德川家康①將軍受封以來三百載,就連那樣的將軍府……”
①德川家康:(一五四二一六一六)豐臣秀吉滅北條氏,封給德川家康關東八州,一六○三年任征夷大將軍,開創江戶幕府。
老人說到這裏,迷亭先生覺得嗦:“伯父,德川將軍也許值得感謝,但是,明治時代也還好嘛。從前並沒有紅十字會吧?”
“那是沒有。壓根兒沒有紅十字會。尤其能夠瞻仰皇族儀容,這除了明治時代是做不到的。老朽幸而長壽,就憑這副樣子也出席了今天的大會,並且恭聆皇族殿下的玉音,如此,死而無憾了。”
“啊,僅是久別後重遊東京,這就夠福氣的了。苦沙彌兄!伯父嘛,因為這次紅十字會召開全體大會,他特地從靜岡趕來的呀。今天我陪他一同去過上野,剛剛回來。所以,你瞧,他還穿著我從白木裁縫鋪訂做的那身大禮服哪!”迷亭提醒主人說。
的確,他是穿著大禮服,但卻一點兒也不合體。袖子過長,領口大敞著,後背凹了進去,腋下吊了上來。縱然故意往壞處去做,也很難煞費心機地做得這麼邋邋塌塌。何況白襯衫和白襯領各自為政,一仰臉,便從空襠中露出了喉骨。甭說別的,那黑領結,就弄不清是打在襯領上,還是打在襯衫上。
大禮服總還算順眼,可那個白發小髻,便是天下奇觀了。至於那個馳名的鐵扇怎樣?一打量,正在老人的膝旁貼身放著。
主人這時才神誌清醒,將精神修養的功夫充分應用在老頭兒的服裝上,不免令人吃驚。他認為老頭兒的大禮服總不至於像迷亭說得那麼不成體統;然而,見麵一看,事實卻比說的更嚴重。假如自己臉上的麻子可供做曆史研究的材料,那麼,這個老頭兒的小髻和鐵扇,確實有更大的價值。他本想打聽一下鐵扇的來曆,又不便刨根問底;談話中斷吧,又有些失禮,於是,便極其隨便地問道:
“去了很多人吧?”
“噢,人山人海!並且,那些人都死死地盯著我……唉,如今的人越來越好奇了。從前可不是這樣……”
“是的,從前可不是這樣。”主人說得很像個長者。主人未必是假充行家,隻當作他昏沉中信口冒出那麼一句也就是了。
“還有,人們都盯住我這把鐵扇。”
“那把鐵扇很重吧?”
“苦沙彌君!你拿一下試試!重得很呢。伯父!讓他試試!”
老頭兒吃力地拿起鐵扇,遞給主人說:“您受累!”
主人接過鐵扇,就像在東京黑穀神社參拜的人接過蓮生和尚①當年用過的大刀似的。他拿了一會兒,隻說了聲“的確是”,便還給了老人。
①蓮生和尚:(一一四一一二○八)原名熊穀次郎直實,源平時代武將,後出家京都黑穀的金戒光明寺,改名蓮生。
老人說:“都把它叫做‘鐵扇’‘鐵扇’的,其實,這玩藝兒本來叫做‘劈盔刀’,和鐵扇完全是兩碼子事兒……”
“唔?這玩藝兒是幹什麼用的?”
“用來砍敵人的盔甲……當年趁敵人兩眼昏花的工夫得到了這件寶,聽說從楠木正成①時期一直用到今天……”
①楠木正成:(一二九四一三三六)南北朝時期的武將。
“伯父,是楠木正成用過的劈盔刀嗎?”
“不是!不知是什麼人的。不過,年久月深,說不定是建武時代①的產品呢。”
①建武時代:即南北朝時期(一三三四一二三八)的年號。
“也許。不過,寒月君可大吃苦頭嘍!苦沙彌兄!今天開會回來,路過大學,真是個絕妙的好機會,就順便去了理學部,剛剛參觀過物理實驗室。因為這把劈盔刀是鐵的,害得試驗室裏的磁力裝置全部失靈,惹了個大亂子哪。”
“且慢,此話無理!這是建武時代的優質鐵,絕不會有如此風險的!”
“再怎麼是優質鐵也不行。寒月兄剛剛說過,有什麼辦法!”
“寒月,就是磨玻璃球的那個人嗎?年輕輕的,真可憐!總該幹點什麼正經營生嘛。”
“可憐哪!那也算‘科學研究’!隻要把那個玻璃球磨光,就能成為了不起的學者哪!”
“若是磨光了玻璃球就能成為一個非凡的學者,那麼,誰個不成?老朽也可。玻璃鋪掌櫃更辦得到。這種行當,在漢人的天下,叫做‘玉石匠’,身份極其低下。”老頭兒邊說邊麵對著主人,暗暗地盼著主人讚同。
“這話不假!”主人虔誠地說。
“如今的一切學問都是形而下學,好像不錯,然而一旦有事,卻毫不頂用。從前就不同。武士們幹的都是玩命營生。他們平素就在養心,一旦有事,絕不慌張。您大概也知道,這可絕不是磨個球啦、搓根鐵絲啦等等不費吹灰之力的小事!”
“說得對!”主人依然虔誠地說。
“伯父!所謂養心,就是用不著磨球,袖起手來打坐吧?”
“叫你這麼一說,可就糟了。絕不是那麼輕而易舉。孟子甚至說:‘求其放心’①。邵康節②說過:‘心要放二。’還有佛門有個中峰和尚,他告誡人們說:‘絕不退縮!’都是很不容易懂的。”
①求其放心:《孟子告子篇上》說:“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②邵康節:北宋儒者,名雍,字堯天。“心要放”與孟子的“求其放心”相反,重視心靈的馳騁。
“說到歸終,還是沒懂!到底該怎麼辦呢?”
“你讀過澤庵禪師的《不動智神妙錄》嗎?”
“沒有,聽都沒有聽說過!”
“心也,置於何處?置於敵人之體力活動,則為敵人之體力活動所收;置於敵人之長劍,則為敵人之長劍所取;置於殺敵之念,則為殺敵之念所攝。置於我之長劍,則為我之長劍所吸;置於我不會被殺之念,則為我不會被殺之念所得;置於他人之風姿,則為他人之風姿所溶。總之,心也,無處留存。”
“一句不漏地全背下來啦?伯父的記性可真好。多麼長啊!苦沙彌兄,聽懂了嗎?”
“的確。”主人又是用一句“的確”遮掩了過去。
“喂,問你哪,是這樣吧?心也,置於何處?置於敵人之體力活動,則為敵人之體力活動所收;置於敵人之長劍……”
“伯父!苦沙彌兄對這種事很內行喲!近來常在書房裏養心哪!連客人來,都不去迎接,把心擱在什麼地方了。所以,他沒事兒。”
“啊,佩服,佩服……你也一同修煉就好啦!”
“嘿嘿,沒那麼大的工夫啊。伯父自己一身輕閑,所以認為別人也都在玩吧?”
“實際上,你不是在玩嗎?”
“不過,‘閑中有忙’呀!”
“看,你太粗心,就憑這點兒,我說你非修養不可。成語說的是‘忙裏偷閑’,沒聽說過‘閑中有忙’。”
“是的,未之聞也。”主人說。
“哈哈哈,這下子我可招架不住啦。伯父,好久沒嚐啦,偶爾去吃一頓東京的鱔魚怎麼樣?再請你吃幾杯。從這兒坐電車,轉眼就到。”
“吃鱔魚倒是好事,不過,今天約定去見杉(讀沙)原,我就不能奉陪了。”
“是杉(讀山)原嗎?那老爺子還硬實吧?”
“不是杉(山)原,是杉(沙)原嘛。你竟胡謅八扯,真糟糕。念錯別人的姓名是失禮的。今後要很好地注意!”
“可,不是明明寫的杉(山)原嗎?”
“寫的是杉原,可念的時候要念成杉(沙)原。”
“怪啦。”
“這有什麼怪的?習慣讀法,自古有之嘛,蚯蚓的和式讀法是‘咪咪茲’,這就是習慣讀法,與‘瞎眼睛’讀音相同;把癩蛤蟆讀成‘卡衣路(蛙)’,道理也是一樣的。”
“嘿?高見!”
“把癩蛤蟆打翻在地,它就仰頦,仰頦的讀音是‘阿歐牟氣尼卡衣路’,因此習慣上就叫癩蛤蟆為‘卡衣路’。把籬笆叫做竹籬,把萊莖叫做菜杆,也都一樣。把杉(沙)原念成杉(山)原,那是鄉巴佬的話。不謹慎些,可要被人家笑話。”
“那麼,現在去杉(沙)原家嗎?真麻煩。”
“怎麼?若是你不想去,那也行,我一個人去。”
“你一個人能去嗎?”
“走去困難。給我叫個車,從這兒坐車去吧!”
主人唯唯稱是,立刻派女仆向車夫家跑去。老頭兒沒完沒了地道別,將圓頂禮帽戴在小髻上。他走了,剩下迷亭。
“他是你的伯父嗎?”
“是我的伯父!”
“好嘛。”主人複又在坐墊上打坐,袖著手陷入沉思。
“哈哈哈,是個豪傑吧?我也以有這樣一位伯父而感到榮幸。不論帶到什麼地方,總是那副風度。吃驚吧?”迷亭覺得讓主人吃驚,他非常開心。
“哪裏?沒怎麼吃驚。”
“連這都不吃驚,你可真夠沉著啦。”
“不過,你那位伯父有些地方似乎很了不起。諸如提倡精神修養等等,非常值得敬佩。”
“值得敬佩嗎?你如果現在是六十歲上下,說不定也和伯父一樣成為時代的落伍者呢。加油吧!若是輪著班當個落伍者,那就太死心眼兒了。”
“你總擔心落伍。但是,在一定的時空,落伍者反倒了不起喲!首先,如今的學問,隻有向前向前,綿綿無盡,永不滿足。如此看來,東方學問雖然消極,卻富於韻味,隻因講求精神修養。”主人把以前從哲學家聽來的話語仿佛自己的學說似的陳述下去。
“你可真了不起哩!怎麼,好像講起八木獨仙的學說了。”
聽了八木獨仙這個名字,主人驀地一驚。說起來,前此造訪臥龍窟,說服主人後飄然而去的那位哲學家,正是八木獨仙。主人剛才一本正經宣傳的那一套,正是從八木獨仙那裏現買現賣的。迷亭以為主人不知道那位哲學家,在千鈞一發之際指出這位先生的名字,不消說,這暗暗地使主人臨時喬裝的假相受挫了。
“你聽過獨仙的講演嗎?”主人心慌意亂,叮問了一句。
“聽沒聽過?他的學說,從十年前在學校直到今天,毫無改變。”
“真理不是那麼亂變的,也許正因為不變,才值得信賴哩!”
“噢,正因為有人捧場,獨仙才混得下去啊!首先,八木的名字就起得好。他的胡須,簡直就是一頭山羊;而且自從寄宿求學以來,一直是照老樣子長起來的。獨仙這個名字也夠帶勁兒的。從前,他到我那兒去投宿,照例是大講特講精神修養。因為他總是重重複複,說個沒完沒了,我就說:‘你也該休息了吧?’這位先生真夠幽閑:‘不,我不!’他還是那麼裝腔作勢,講他的消極論,夠煩人的。還好,我幾乎央求他睡下。我說:‘怎麼辦!你大概不,可我極了。麵子事兒,睡吧!’可是,那天夜裏老鼠出洞,咬了獨仙先生的鼻尖。深夜裏他大喊大叫。這位先生嘴皮上講什麼超越生死,但似乎依然惜命,十分擔心哪!他責怪我說:‘鼠疫染遍全身,那可了不得!你要想個辦法呀!’我一聽,真是服了。後來,我沒什麼辦法,就到廚房去,在紙片上粘些飯粒來唬弄他。”
“怎麼唬弄?”
“‘這是洋膏藥,最近德國的一位名醫發明的。印度人一被毒蛇咬傷,用上這貼膏藥就立見功效。’我對他說:‘貼上這帖膏藥,保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