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圓圓站在碼頭上，睜著絕望的瞎眼，與鄭成功揮手送別。鄭成功登上船，在甲板上站定，揮舞令旗下令道：“各船起錨，向台灣進發！”
隆隆的戰鼓聲中，鄭成功率領數百艘戰船列隊揚帆啟航。柳圓圓奮力朝前跑著，一直跑進海水裏。她像一隻落湯雞，對著遠去的船隊大喊：“國姓爺，我等著你回來！”她的喊聲越傳越遠，鄭成功的船隊也越駛越遠，漸漸消失在海天盡頭。
第一天夜晚，狂風乍起，鄭成功率領的東征船隊浩浩蕩蕩，破浪前行。海麵上，中軍船和兩翼其他艦船一會兒昂首前行，一會兒跌入深深的浪穀，巨浪拍打著船頭，濺起巨大的水花。鄭成功佇立在舵手旁，死死盯著漆黑的海麵。陳永華、楊旭、馬信等站在他身後。這時，信號兵來到指揮台向鄭成功稟報：“國姓爺，左衝鎮十艘戰船被風浪掀翻。鄭成功答道：“知道了。”過了一會兒，又有一個信號兵前來稟報：“國姓爺，宣毅後鎮二十艘戰船已經翻沉！”這時，隻聽“哢嚓”一聲，一排巨浪打來，中軍船上到處傳來物件翻倒和斷折的聲音，眾人也立足不穩，東搖西晃。少時，又一排海浪劈頭蓋臉向鄭成功砸下來，鄭成功不為所動，兩眼死盯著前方。這時，楊旭小心翼翼地在鄭成功耳邊說道：“國姓爺，風浪太大了，要不要暫時返航？”鄭成功眼睛依然盯著前方，他半晌才講話：“你覺得呢？”楊旭不敢出聲。鄭成功道：“天意命我攻取台灣，這點風浪怎會阻止我大軍東征，你們都知道我不是凡人，上天會助我們。要不了多久定會波濤平息，雨收雲散。”眾將領聞言都看著他。鄭成功向眾將掃了一眼，用洪亮的聲音說道：“你們等著看吧！”
7
這天，揆一和描南實丁、貝德爾冒著大風視察熱蘭遮城炮台。揆一對身邊的貝德爾上尉命令道：“上尉先生，從今天起，所有的軍官和士兵必須二十四小時守衛在炮台上！”貝德爾立正答道：“是！”揆一接著對眾人道：“我有一種預感，鄭成功已經向我們撲來了。”描南實丁懷疑著：“鄭成功不會這麼傻吧？怎麼會選擇這樣惡劣的天氣強渡台灣海峽呢？”
揆一白了他一眼：“鄭成功本來就是個喪心病狂的家夥。中校先生，你立即前往赤嵌城布置兵力，組織防禦，我分配七艘戰艦供你指揮，記住，無論出現任何情況你都不能貿然出擊！”
描南實丁答道：“是，不過，我可以帶上依娜小姐嗎？”
揆一笑道：“可以，但你不要把她帶到炮台上去。”
描南實丁敬禮道：“是！”
8
從寧古塔歸來，馬得功疲憊不堪地帶著手下奔回福州城，李率泰早已帶人惡狠狠地等候在城門口。馬得功正要催軍進城，見狀連忙跳下馬來，跪在地上向李率泰請安：“總督大人，末將馬得功回來了。”
李率泰打量著衣衫不整的馬得功，說道：“起來吧，看你這身打扮是去遠道了吧？”馬得功伏首道：“末將是前往寧古塔緝拿鄭成功去了。”李率泰譏笑道：“緝拿鄭成功？鄭成功已經在東征台灣了！”馬得功伏地謝罪道：“是末將愚蠢，鄭成功根本未去寧古塔，不過我這次已經抓到了鄭芝龍不思悔改、密謀反叛的證據。皇上已經下令將鄭芝龍押回北京，擇日問斬。”李率泰不管馬得功那一套，正色道：“馬總兵這次折了不少弟兄吧。”馬得功連忙回稟道：“不多，不多，就一百來號。”
李率泰冷笑道：“死了一百多弟兄，鄭成功也未抓到，你的能耐不小啊！”馬得功為自己辯解道：“要不是陳永華統領的丐幫來攪和，就不會死傷這麼多弟兄……”李率泰諷刺道：“哦，幾個叫花子就把你的計劃破壞了？”馬得功故意誇大事實：“他們幾乎把寧古塔鬧翻了天！”李率泰臉色忽變：“誰批準你到北方去給我惹是生非？！”馬得功聞言嚇得魂飛魄散，連聲道：“怎麼了？總督大人？”李率泰道：“我剛從台灣回到福州就有人告了你的狀，你沒本事就不要到人家鑲黃旗的地盤上去搶功！”馬得功道：“我也沒有想到這丐幫……”
李率泰怒道：“你沒有想到的事多著呢！皇上已經發怒了，你自己去朝廷解釋吧！”馬得功哀求道：“我哪敢去呀，還是請總督大人替我說說好話吧！”
李率泰沒有搭理馬得功，轉身走了。
9
台灣海峽海麵上，鄭成功坐鎮的中軍船正乘風破浪前進。船頭劈開巨浪顛簸前行，行船情況異常凶險。眾將望著洶湧的巨浪，個個麵帶憂色。
鄭成功依然雙眼緊緊盯著前方，向身邊的楊旭道：“楊旭，照我們現在的速度，什麼時候能到台灣？”楊旭回稟道：“現在船隊剛剛通過柑橘嶼，如果風浪能平息下來的話，後天拂曉時分我們抵達台灣外沙線。”
在一旁的陳永華建議道：“國姓爺，這樣的話我們就必須在白天同荷蘭人決戰，要不要先停下來休整半天，然後趁夜色進攻。”
鄭成功道：“我正希望在白天和揆一決戰，我遮天蔽日的水師船隊一定會摧毀荷蘭人的信心！”
陳永華轉身征求楊旭的意見道：“楊將軍，你在浪尖上滾打了一輩子，你看這天氣幾時能變好？”
楊旭沉吟半晌說道：“海上風雲瞬息萬變，國姓爺不是說上天會助我們嗎？”
這時，鄭成功手指遠方：“你們看，遠處的風浪已經停了！”眾人向前方望去，果然，遠方的天際烏雲裂開，射下萬道光芒。楊旭看了這番天氣變化景象，佩服道：“國姓爺果然懂得天意！”鄭成功笑了：“楊旭，你什麼時候也學會奉承人了？”楊旭真誠地道：“我是真覺得國姓爺懂得天意。”
鄭成功道：“應該說收複台灣是天意所願，眾望所歸。大家分頭去各鎮清點損失，然後讓將士們抓緊時間休整。”
眾將領命離去。
這時，鄭成功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國姓爺也早點休息吧！”鄭成功轉過身，隻見船艙暗處站著一位將官。鄭成功詫異道：“你怎麼不去休息？你是哪個鎮的？”
那將官走上前，摘下頭盔，去掉了鎧甲，露出了烏黑的頭發，原來竟是夫人董嫻！董嫻上前施禮道：“夫君，是我。”鄭成功驚訝地問道：“你怎麼上船的？”董嫻得意地道：“我裝扮成夫君的衛官，悄悄混上來的。”鄭成功惱怒地道：“胡鬧！我頒布了禁令你是知道的，所有官兵的家眷連送行都不準，更不準隨軍東征。你竟然如此大膽妄為，混上中軍船！”
董嫻婉言道：“夫君息怒，台灣海峽風急浪險，登陸台灣島肯定又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惡戰，這個時候我應該陪伴在夫君身邊。”
鄭成功怒道：“我水師幹脆別打仗，接上全體家眷上船團聚好了。我原本指望你留在廈門輔助經兒，你卻如此不懂事。你馬上給我回廈門去！”
董嫻泣道：“夫君，我怕這是生離死別，我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到你……”說著，她眼裏泛出淚花。
鄭成功打斷了董嫻的話：“你給我走！”
董嫻的眼淚湧了出來，她轉身離去。
鄭成功喊住了她：“等等。”鄭成功把自己的披風取下，圍在董嫻肩膀上：“海上風大，別著涼了。”
董嫻感動地熱淚盈眶：“夫君，上船的時候我已經做好了和你一同赴死的準備，我想陪著你……”
鄭成功好言勸慰道：“董嫻，廈門需要你，經兒也需要你。這樣吧，明天早上我派船送你回廈門，今天晚上你陪陪我。”
董嫻熱淚長流，哽咽道：“夫君，我等你這句話，等了整整十八年了……”
鄭成功深情地摟住董嫻：“董嫻，委屈你了。”
入夜，月光灑進中軍船帥艙，董嫻點燃了油燈，鄭成功從身後摟住了董嫻：“今夜月光很好，可以不點燈。”董嫻轉過頭看了鄭成功一眼：“我想點上燈，太黑了我怕看不清夫君的臉。”油燈的火苗跳躍著。董嫻依偎在鄭成功懷裏：“記得我嫁給你的那天晚上嗎？”鄭成功點點頭：“二十年了。那時我才十八歲，你才十六。”董嫻道：“那天，我拿了一盞好大好大的燈，裏邊裝了好多好多油，你告訴我隻要這盞燈一直亮著，我們就永遠在一起，你還說你永遠是我的靠山，這是上天的安排。”鄭成功有些茫然地道：“我……我說過這些話嗎？”董嫻輕輕歎了一口氣：“夫君已經忘了，所以我想點起燈。”鄭成功充滿歉意吻著董嫻，他閉上了眼睛緊緊地把董嫻抱在懷裏。董嫻的眼角流出了淚水，喃喃說道，“一個人的時候我從不點燈，我怕想起你，我知道夫君是做大事的人，夫君從來不會對我在意，更不會對我著迷。”鄭成功道：“董嫻，你怨我嗎？”董嫻搖搖頭：“自嫁給你那天起，我就知道，我會在黑夜中掉眼淚。可我知道我嫁的是誰，我嫁的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你是國姓爺，你要弘複天道，你無路可退。我是國姓爺的妻子，我也無路可退，有今天這一個晚上我就知足了。平時，一看見你，我就怕時間過得太快，可今天，你看，燈芯才燒了那麼一點，我們還有好長好長的時間。”說著，董嫻溫順地躺在了鄭成功的懷├铩…鄭成功在朦朧中摟住董嫻：“睡一會兒吧。”董嫻低聲道：“我舍不得睡。睡了就不能和你說話了。”鄭成功也低聲道：“等我收複了台灣，我一定……”董嫻捂住了鄭成功的嘴：“我不要夫君給我說誓言，我也沒有奢望能永遠和你在一起，隻要我知道這不是一場夢，是你抱著我度過這個長夜，就足夠了。”鄭成功抱歉地道：“我知道你很苦。”董嫻輕輕地說道：“有時候覺得很苦，可這是我的命，我認命。”鄭成功激情地親吻著她，船艙裏油燈的火苗吃力地閃爍著。
10
這天，在熱蘭遮城炮台上，揆一和貝德爾率領士兵在列隊行禮。嘹亮的軍號聲中，一麵荷蘭國旗緩緩升起，一尊尊重炮昂首麵對大海。揆一走到一架重炮前，他心神不定地撫摸著這架重炮的炮身，忽然，揆一發現白色的手套上染上了油汙，他氣惱地大喊：“上尉！你給我過來！”貝德爾急步跑來。揆一氣得爆跳如雷，摘下白手套扔在貝德爾身上，大聲嗬斥道：“你是怎麼保養這些大炮的？”“真打起來，我保證沒問題。”貝德爾趕緊跑過來立正舉手敬禮說。揆一用力瞪了貝德爾上尉一眼，隻是責備他一句：“精心護養這些重炮吧，台灣的安危就靠它們了。”他擔心戰前處置軍官不是明智之舉。這時，琳達娉娉婷婷來到炮台。揆一見表妹來了，高興地迎了上去：“琳達，你怎麼來這兒了？”琳達擔心地問道：“表哥，你已經兩天都沒有離開炮台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目前還沒有，但我預感到他要來了。”揆一見問，不無擔心地說。琳達急切地問：“誰要來了？是國姓爺嗎？”揆一不滿地瞪了琳達一眼：“是鄭成功的大軍要來了。”琳達皺起了眉頭，充滿擔憂地問：“表哥，我們一定要打這場仗嗎？”揆一憤懣地答道：“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鄭成功那個魔鬼！”琳達一聽，急得臉悶得通紅，她上前拉著揆一的手解釋道：“表哥，鄭成功不是個魔鬼，他其實是個很善良的人。”揆一兩眼冒著火光，衝琳達吼道：“善良？要不了多久，你就會看見這個善良的人帶著上千艘戰船來屠殺我們！”琳達噘起嘴，側過身對揆一抱怨道：“我知道他要來台灣，但不應該像你說的那麼可怕。”揆一諷刺道：“那他來幹什麼？來觀賞風景嗎？琳達，我告訴你，鄭成功的目的是要讓我們荷蘭人離開台灣，永遠地離開台灣！”琳達毫不退讓地說道：“表哥，如果你帶著大軍離開台灣能避免一場戰爭的話，那就應該離開。”揆一揮手製止琳達：“閉嘴！我是軍人，我的職責就是帶領荷蘭士兵為荷蘭王國戰鬥！”琳達譏刺道：“你是台灣的總督，你不應該隻會用戰爭來解決問題。”揆一反唇相譏道：“那我選擇什麼方式？投降嗎？琳達，為了王國的利益，我們必須去戰鬥，我們別無選擇！”琳達仍耐心地對表哥勸解道：“除了戰爭我們可以有別的選擇。”說完話，她將頭扭向一邊。揆一一把抓住琳達的肩膀，發怒道：“如果你是士兵的話，我就會把你判刑，你下去吧！”琳達還要解釋：“表哥……”“別說了，我有個預感，我也許是荷蘭王國最後一任台灣總督了，也許最終我們不得不離開這裏。”揆一見表妹始終不站在自己一邊維護荷蘭王國的最高國家利益，他傷心至極，有幾分泄氣地道。
11
福州，清總督府書房內，李率泰站在地圖前，他死死地盯著台灣島。這時，馬得功進來了。李率泰背對著馬得功問道：“有鄭成功的消息嗎？”“目前還沒有，不過他很快就會跟揆一拚得兩敗俱傷啦！總督大人，我們不如趁機出兵廈門，把鄭成功的老巢端了！”馬得功聞言，貪功心切地建議道。李率泰轉過身來聲色俱厲地道：“不許輕舉妄動，我要等著鄭成功拿下台灣！”馬得功自討沒趣，轉個話題問道：“大人不是要等揆一把鐵甲艦送來就跟荷蘭人簽訂條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