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黃昏,夕陽高掛在台灣熱蘭遮城港口的上空。揆一站在碼頭上注視著載著描南實丁等人的大船緩緩靠岸,揆一的身後列隊站立著數十個荷蘭士兵。描南實丁笑容滿麵地下了船正想和揆一擁抱,士兵們“唰”地一下上來把他攔住。描南實丁驚訝地道:“這……這是為什麼?”揆一道:“我不是針對你的,你犯的錯誤隻是愚蠢!”這時,何斌被貝德爾攙扶下船。揆一用手指著何斌道:“何通事,你這個奸細,給我抓起來!”士兵們一擁而上將何斌架了起來。描南實丁上前連忙勸阻道:“總督閣下,你這是為什麼?”揆一從口袋裏抖出一張紙:“你自己看吧!”
描南實丁接過來念道:“何斌是奸細,獻圖鹿耳門。”他看罷紙條驚呆了:“這……這,這不可能呀,這是誰送來的?”揆一嚴肅地道:“一個大陸漁民把它交給衛兵的,他沒有留姓名。”描南實丁道:“總督閣下,雖然我的智慧無法和你相比,但我也能看出來這是挑撥離間。你想想,那些漁民都是貪財的家夥,他們為什麼不向您討要獎金?”這時,貝德爾也上前附和道:“對,平時那些家夥都可以編造假情報來騙我們的錢。”何斌一瘸一拐地走到揆一麵前,氣憤地說道:“我跟隨總督大人多年,如此冤屈我何斌,天理難容!”說著,他一個箭步衝到描南實丁身邊,奪過描南實丁的刀就要自刎,被貝德爾手疾眼快地攔住,奪下刀。描南實丁道:“總督大人,我以荷蘭軍人的名譽擔保何斌先生是清白的。這回談判,多虧了何斌先生,國姓爺最後才勉強答應以最低的條件恢複跟我們的通商關係,他隻要我們答應每年給他進貢一萬兩白銀、十萬支箭坯,一千擔硫磺。”揆一聽罷,冷笑道:“哼,每年進貢給國姓爺一萬兩餉銀,十萬支箭坯,一千擔硫磺,還算是最低條件,這樣還不如不去談!我很懷疑你們去廈門做了什麼?”描南實丁不怕頂撞揆一,據實相告道:“總督閣下,你還不知道,何先生這次差點回不來,國姓爺要把他殺掉呢!”
揆一疑惑道:“這是真的嗎?”
描南實丁道:“這都是我親眼目睹的,哪會有假?何斌堅決維護我們荷蘭的利益而惹怒了鄭成功。是我和上尉連夜趕到鄭成功府上請求放人。後來雖然不殺他了,但他被那個野蠻人打了四十大板。總督可以看看何斌身上的傷!”說著,他和貝德爾走到何斌身後,掀起何斌的衣服,隻見何斌背上傷痕累累。揆一盯著何斌道:“那獻圖鹿耳門作何解釋?”何斌辯解道:“總督大人,我再蠢也不會讓鄭成功去鹿耳門呀,傻子也知道那兒是行不了船的!”
揆一聽了何斌的話,覺得他說的句句在理,於是點點頭,拍拍何斌肩膀道:“好,何斌先生,我可以相信你說的話,也希望你不要有顧慮,更好地為我們工作。”
何斌施禮道:“謝謝總督的信任。”
7
揆一一行人從港口回到總督府,揆一留下描南實丁,一起走到自己的房間。
描南實丁道:“總督大人,雖然何先生是中國人,但是他是忠於職守的,為我們東印度公司盡了最大的努力。鄭成功那強硬的談話,你如果親耳聽一聽,就不會冤枉何先生。如果再親眼看一看鄭成功強大的艦隊,更會覺得何先生是如何替我們捍衛台灣的。”
揆一驚訝道:“哦,鄭成功的艦隊非常強大嗎?”
描南實丁道:“我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也簡直不相信他擁有那麼龐大的艦隊。目前在台灣海峽和南中國海,能夠稱海上霸王的是鄭成功,而不是我們荷蘭人。”
揆一吸著煙鬥,沉思著,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描南實丁拿出一包精裝的紅茶,遞給揆一道:“這是鄭成功親自送給你的一包極品紅茶,他說總督閣下一定很久沒有喝到中國紅茶了。”
揆一看了一眼,冷笑道:“哼!他是在向我挑釁。鄭成功是個非常狡詐又非常頑固的家夥,他的存在是對台灣最大的威脅,他的最終目的,是要把我們趕出台灣!”
描南實丁接著自己的話說道:“他提出要與你親自談判。”
揆一沉思著,描南實丁走近揆一,輕聲在他耳邊說道:“總督閣下,我見到琳達小姐了。”
“什麼?琳達在哪兒?”正在沉思的揆一忽然轉過身來,兩眼放光地盯視描南實丁。
描南實丁低下頭,喃喃地道:“她……她被鄭成功關押起來了,就在鄭成功府上。”
揆一聞言大怒,他衝到桌邊一把抓起放在桌子上的劍就要往外衝,口裏嚷道:“這個該死的野蠻家夥,竟敢關押我的表妹!”
描南實丁驚慌地攔住他:“總督閣下,你……你要去殺鄭成功?”
揆一揮劍砍碎茶杯:“不,我要去和他談判。”
8
幾天後,在廈門鄭成功府書房內,鄭成功正與參將陳永華商量軍機大事。
鄭成功愣怔地望著陳永華,道:“揆一要在澎湖海麵上與我談判?”
陳永華回稟:“是呀,他還說,除了船工外,各自隻能帶五名隨從,我擔心這其中恐怕有詐……”
鄭成功聞言哈哈大笑:“他揆一既然有如此膽量,我就去會會他。”
一個晴朗的日子,台灣海峽海麵,鄭成功的中軍船和揆一的旗艦正相向駛來。揆一站在旗艦甲板上眺望。隻見一艘掛著“鄭”字大旗的帆船乘風破浪而來,船頭上站著鄭成功,他的身邊站著陳永華,揆一冷冷一笑。兩艘船隻靠近了,鄭成功站在船頭對站在旗艦甲板上的揆一說道:“揆一先生,請上船吧。”揆一不應,對站在一旁的描南實丁說道:“你過去檢查一下,船艙裏有沒有伏兵。”描南實丁點頭,跳上鄭成功的船隻。鄭成功微微一笑:“你可要檢查仔細哦。”描南實丁出了船艙,片刻,回到揆一身邊,對他搖了搖頭。此時鄭成功說道:“揆一先生,這下你該放心了吧?”揆一答道:“哼,你們中國人狡詐,我怎麼知道你船底下還有沒有伏兵?”
鄭成功捧腹大笑:“哈哈哈,我敬你是客,才邀請你上船。好吧,既然你不敢過來,我到你的船上去!”
揆一臉上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奸笑,擺個手勢道:“那好,鄭將軍,請。”鄭成功正要上揆一的旗艦,楊旭上前急忙製止:“國姓爺,我擔心他那邊的船艙裏有可能……”
鄭成功壓低聲音對楊旭道:“我諒他也不敢!”說著,鄭成功一步跳上揆一的旗艦。
荷軍旗艦甲板上,早已擺好桌椅,揆一示意鄭成功坐下。
揆一攻擊道:“鄭將軍,我們多年不見,你越來越霸道了。”
鄭成功還以顏色道:“揆一先生,你的官越當越大,膽子卻越變越小。”
揆一笑道:“我敬佩你的膽量,敢來我船上。”
鄭成功一身正氣道:“你的船停泊在我們中國領海,我為什麼不敢來?”說罷,兩人懷著不同心思,各自大笑。過了一會兒,揆一煞住笑聲,說道:“鄭將軍,你的要價太高了,如果減少一半,我會考慮的。”
鄭成功道:“揆一先生,我已作出最大的讓步,你還說要價太高,這個數目分毫不能再少了。”
揆一道:“如果你堅持這個要價,談判必然破裂,中斷我們之間的貿易,對你們更是不利。”
鄭成功不動聲色地道:“這樣吧,我可以再放鬆一點,八千兩餉銀,十萬支箭坯,一千擔硫磺,這是我的底限。”
揆一忽地站了起來:“這不可能!如果我不交呢?”
鄭成功不留餘地地道:“我就繼續封鎖台灣海峽!”
揆一冷笑道:“鄭成功,你把自己想象得過於強大了吧?我隻需要……”揆一使勁地用腳跺跺甲板。
鄭成功哈哈大笑:“總督先生,想必貝德爾上尉在下麵聽見了吧?”
揆一聞言,臉上青一陣,紫一陣。
鄭成功道:“總督先生,我讓你明白,我鄭家軍的強大遠遠超出你的想象!”說罷,鄭成功揮手,陳永華揚起了一麵小紅旗。這時,隻見數百艘戰艦列隊忽然出現在海麵上。船上旌旗飄揚,一尊尊火炮,昂首屹立,顯得格外威武。馬信、楊旭、鄭芝魁等人腰佩寶劍,頭戴盔甲,站在各自的戰艦上,顯得威風凜凜。水師士兵持著刀槍,列隊站在自己的戰艦上,分外英武。揆一望著這支龐大、威武、精銳的艦隊,目瞪口呆。
鄭成功站起來,對揆一說道:“我十萬雄師,早已整裝待發,隨時可以去收複台灣。”他的話音剛落,頓時,鄭家軍水師各艘戰船上,戰鼓如雷,將士們個個精神抖擻,齊聲高喊:“收複台灣!!!”戰鼓聲和雄壯的呐喊聲震動了揆一的耳鼓,使他驚恐不已。過了一陣子,揆一強作鎮靜,軟下來道:“鄭將軍,我是希望恢複通商、互惠互利,帶著誠意請你來談判的,相信一切分歧可以在談判桌上解決,不要使用武力。”
鄭成功道:“哼,撕毀協議的是你們,搶掠我海上商船的是你們,殘酷屠殺我台灣同胞的還是你們!本藩忍無可忍,才下令斷絕與你們通商。今日若有誠意來議和,你必須先要承認你們隻是租借我台灣,必須每年向我納貢!”
揆一道:“好吧,我答應你的條件,但是你不應該繼續扣押我的表妹。”
鄭成功道:“琳達小姐是來廈門遊玩,她生活得很好,我可以把她毫發無損地還給你。”說罷,鄭成功站起來,頭也不回,從揆一的旗艦回到自己的中軍船上,下令船隊返航……
9
這天,廈門港口,商船已經升帆,鄭成功、董嫻、鄭經等人來到港口送別琳達,琳達摟著董嫻哭成一團。琳達仰頭對身邊的鄭成功笑道:“國姓爺,你為什麼一定要趕我走?”鄭成功道:“我答應了你表哥,男人說話必須要講信用。”董嫻勸慰道:“琳達,別難過了,你還可以再來廈門呀。”此時,鄭經走過來握住琳達的手:“下次我一定不說你長得像鬼了。”這時,鄭成功小聲對琳達說:“琳達,我們隻是分別,不是永別。我相信我們不久就會見麵的。”聽了鄭成功的話,琳達這才破涕為笑:“你說的是真的?你不會忘了我吧?”鄭成功莊嚴地道:“不會忘,我更不會忘了台灣!”
少時,商船離岸。琳達站在船上和大家招手,依依不舍。這時,董嫻突然哭了起來,越哭越傷心。鄭成功莫名其妙道:“董嫻,你哭什麼?”董嫻委屈又撒嬌地靠在鄭成功的肩頭,壓低聲音道:“國姓爺啊,其實有很多事情你不懂,你知道嗎?”鄭成功愣了一會兒:“那我就去幹我懂的事情吧!”
10
鄭成功從港口回府,立即召集眾將緊急議事。鄭成功坐在會議廳上首,鄭泰、陳永華、馬信、楊旭等將領分列兩旁。鄭成功指著掛在牆壁上的地圖,態度堅決地說著他懂的事情:“今年是公元一五五九年,如果我們隻在八閩與清兵爭地奪城,何能弘複天道?我國姓軍現在戰艦數百艘,雄兵二十萬,猛將如雲,糧餉充足,此時北伐,正是大展雄圖之機。我決定親自率師北上,攻下南京,入據長江,截斷清廷糧道,占據江南半壁江山,以號令天下,驅逐清兵!”眾將拱手應諾:“是!”次日,鄭成功親率鄭家軍大隊人馬從福州出發,水陸並進,一路斬關奪隘,兵鋒直指南京城下。
數月後,南京城郊外,鄭家軍十裏連營,旌旗蔽日,戰鼓如雷,震耳欲聾。一日,鄭成功坐在營帳內帥椅上接待清軍使者。清軍使者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微微抬起頭說道:“鄭家軍所向披靡到我南京城下,我守城總兵也明知抵擋不住,本應當即開門投降,可朝廷有規矩,守城者守過十五日後,若城失,則罪不及妻兒老小,如果鄭將軍能寬限十五日,我們定當開門投降。”
鄭成功道:“不要花言巧語,明知不是我的對手,就趕快投降吧。想必你也知道,南京周圍幾個重鎮已全都乖乖地投降我鄭成功了。”
清軍使者極其誠懇地流著眼淚道:“小人知道,可鄭將軍卻有所不知,那些小城的守軍都是當地人。一人投降,全家平安。而南京是首府,守軍都是八旗正統,如果我們現在就投降,所有將士遠在北京的親屬將被朝廷滿門抄斬啊。幾千守軍身後就是幾萬親屬啊,就算我們罪該萬死,可那幾萬親屬實在是無辜啊!”
鄭成功扭頭對馬信道:“馬信,你曾是清廷將軍,清廷有這種規矩嗎?”
馬信回稟道:“國姓爺,清廷確實有這個鳥規矩。”
鄭成功思索片刻,慨然道:“既然如此,我寬限你們十五天,若至期不降,我大軍殺入南京城定當寸草不留!”鄭成功一言既出,站在鄭成功身邊的楊旭聞言大吃一驚。
清軍使者淚流滿麵叩首謝道:“鄭將軍如此仁厚,我守城官兵感激不盡,必將恪守信用,至期開門迎降。”言罷,退下。待清軍使者退下後,楊旭出列稟道:“國姓爺,這是清兵的緩兵之計,不能信啊!”鄭成功道:“我大軍一路殺過來,戰必勝,攻必取,誰能阻攔?我今天要取信於天下,以德服人!”馬信亦出列稟道:“國姓爺,管他什麼鳥規矩,先轟平了它再說!”鄭成功道:“我乃正義之師,決不能不管百姓死活。”楊旭跪下叩首道:“國姓爺,快下令攻城吧!”
鄭成功固執地道:“你等嚴防謹守就是,不必再說了!”
此時,諸將麵麵相覷,都沉默了。鄭成功宣布散會,諸將各自回營。
一日,忽然一聲霹靂,南京郊外忽降大雨。鄭成功迎著雷聲走出營帳,他望著蒼天高喊:“隆武帝!你聽見沒有,我來南京弘複天道了!”這時,一個親兵端過酒來,鄭成功舉起一杯酒緩緩灑在地上,他高聲誦道:“縞素臨江誓滅胡,雄師十萬氣吞吳。試看天塹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接著,他對天立誓道:“隆武帝,臣子鄭成功決心蕩平清廷,光複大明,雖肝腦塗地,亦在所不惜!”帳外,將士們齊聲大喊:“蕩平清廷,光複大明,肝腦塗地,在所不惜!”此時,天空忽然放晴,又出現了那片絢麗的霞光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