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信兩眼望著廈門城外的茫茫田野:“鬼才知道!”
6
次日,廈門鄭成功府議事廳內,人聲喧嘩。鄭成功正召集鄭泰、楊旭、陳永華等十來名重要官員舉行會議,商討軍機大事。
鄭成功道:“各位將軍,雖然清廷答應給我們泉、漳、惠、潮四府,但卻要求我們削發領旨,現在,葉成海還在等著我的答複,眾將軍以為如何?”
眾部屬一聽,無比激憤,議論紛紛:楊旭第一個發言道:“滿清朝廷這樣緊逼,真是欺人太甚,地盤還沒有給我們,怎麼可能先剃我們的頭發?”
鄭泰道:“國姓爺,我們也要把問題都考慮周全,這可是咱們和滿清講和的最好時機,放過去就不會再有了。”
陳永華道:“和談拖了一年,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可以明確告訴葉成海,我們不談了。”
這時,門外傳來鄭渡的聲音:“大哥!”
眾部將回頭一看,隻見鄭渡從門口走進來,大家立即安靜下來。
鄭渡走進議事廳,說道:“大哥,葉大學士叫我前來問你,期限將到,你答不答應削發領旨?”鄭成功道:“二弟,我不能答應他,我八閩百萬軍民也不能答應他。”鄭渡朝鄭成功跪下:“大哥,我求你了,你答應削發吧,馬上就答應吧,如果這次和議不成,我們全家數十口性命難保呀!”鄭成功上前扶鄭渡道:“二弟,清朝跟我議和,其實是一個陰謀,父親既然已經被他們欺騙過,我又怎麼能重蹈他的覆轍?我一日不削發受詔,父親一日可保平安;我如果苟且屈膝,削發受詔,那我們鄭家才真的會被滿清斬盡殺絕啊!”鄭渡不肯起來,沉痛地道:“大哥,葉成海也告訴我,這次和談不成,我們全家都要被發配北方。大哥,如果你不答應削發受詔,小弟就長跪不起!”鄭成功道:“二弟,我雖是父親的兒子,我更是千萬百姓的兒子,我肩負弘複天道的使命,我身不由己呀!今日如果被滿清朝廷一脅迫便俯首削發,將來有何顏麵去見天下人?二弟,你如果不能諒解大哥,大哥隻有以死來謝天下!”說罷,鄭成功拔劍遞給鄭渡手中,道:“二弟,你替父親解決了我這個不孝之子吧!”鄭渡緩緩舉起寶劍,鄭成功平靜地看著弟弟。鄭渡雙手顫抖,他突然扔掉寶劍,抱住鄭成功痛哭:“大哥,你不能死!你要救全家呀!”鄭成功摟著鄭渡:“二弟,自古忠孝無兩全。我鄭成功隻好為天下人盡忠了!拜托你照料好父親。”
此時,鄭渡滿臉淚水,哭道:“大哥,我盡量照料好父親,咱們今生今世恐怕再也難以見麵啦!”
鄭成功聞言也潸然淚下。
7
過了幾日後的一個黃昏,葉成海見和談無望,帶著鄭渡準備登船離開廈門,鄭成功率眾將相送至廈門港口。碼頭上,鄭經哭喊著拉住鄭渡叫道:“二叔,我不要你走!”鄭渡含淚道:“經兒,二叔不能不走,二叔會回來看你的。”這時,滿清朝廷派來的隨員在後麵催促:“二公子,時間不早了,快上船吧!”說著,兩個隨員強拉鄭渡上船。鄭經高聲嚷道:“不許帶走我二叔!”正欲撲上去,卻被楊旭一把拉住。
鄭經轉身求楊旭道:“楊將軍,你攔阻他們吧!”
楊旭拉著鄭經道:“公子,你忍著點,忍著點。”
葉成海用衣袖擦擦眼角,他走到鄭成功麵前,滿麵羞愧地道:“當初來福建勸降你父親時,我以為自己做的是一件好事,可以讓你鄭家大展宏圖,讓八閩百姓和平安寧。唉,誰想你們鄭家父子是如此不同,老夫精心盤算的共享天倫之樂的好事,到頭來卻演化成一段生離死別之苦。鄭將軍,老夫對不住你們鄭家了!”說罷,垂首不語。
鄭成功誠懇地道:“大學士一番好心和一片苦心我鄭成功都領了,父親在北京,還望大學士多多關照。”
葉成海道:“回去後我也不是什麼大學士而是一介草民了,鄭將軍放心,我會盡我所能關照鄭大人的。老夫告辭了!”言訖,葉成海顫巍巍上船,大船緩緩離岸。鄭渡在船上不住地喊叫,不住地朝岸上揮手。
岸上,晚風嗚咽,殘陽如血。董嫻以手捂臉,痛哭失聲。鄭成功癡癡地屹立在岸上,臉上沒有眼淚。
8
歲月如梭,轉眼過了一個月。這天,馬得功得意地跑進福州清總督府書房,向剛剛複職的李率泰賀喜:“總督大人受盡監牢之苦終於官複原職了,嗬嗬,你還不知道吧,葉成海因為談判失敗、同情鄭逆已經被朝廷革職了!”李率泰平靜地道:“葉大學士何時返回福州?”馬得功道:“葉成海這個老家夥把總督大人弄進死牢,我想等他來了好好出口氣,羞辱他一番,誰知道他還有自知之明,不敢經過福州就從水路北上了。”李率泰怒道:“混賬,葉大學士是你這等人羞辱的嗎?我李率泰因為他的執著吃盡了苦頭,但我還是欽佩大學士的胸懷和為人。你立即吩咐手下,派快船追上大學士,送黃金百兩,說是我李率泰的心意。”馬得功答道:“是!”李率泰繼而對馬得功樂觀地道:“又該我李率泰大顯身手了,隻要全省軍民同心,剿滅鄭逆就隻是時間問題。傳我的命令,凡鄭家軍中有悔過投誠,帶領船隻兵丁歸降者,破格提升;如有擒斬賊方將領頭顱來獻者,封以高爵!”
馬得功拱手:“是!”
9
這年冬天,寧古驛道,朔風呼嘯,沙塵漫天。鄭芝龍一家十幾口人在一隊清兵的押送下,艱難地向寧古塔方向行進。這時,天空掠過一行南飛的大雁,鄭芝龍翹首南望,神情淒然。一個清兵將領催促鄭芝龍道:“快點吧,還磨蹭什麼?京城你是再也回不去了!”鄭芝龍道:“你以為我是留戀京城?我是後悔當初沒聽我長子的話呀!”清兵將領搖搖頭:“也是,好好的福建你不呆,結果被流放到這個鳥不生蛋的破地方。”這時,一個仆人趕上前攙扶著鄭芝龍,說道:“侯爺,我扶著您走吧。”鄭芝龍一把推開仆人:“不用,我能行。”清兵將領嘲笑鄭芝龍道:“還是讓他扶著走快一點吧,這樣磨磨蹭蹭地,十天半月也到不了古寧塔,三九寒天,到時氣溫降下來,你這把老骨頭可不經凍呀!”這時,夕陽照在鄭芝龍身上,荒漠中投放出巨大的影子,鄭芝龍傲然仰天大笑:“我這把老骨頭冬練三九,夏耐三伏,你是想也想不到的。哈哈……”
這時,遠處,鄭渡策馬趕來。少時,鄭渡躍下馬背跪在鄭芝龍麵前呼道:“父親,孩兒來晚了!”鄭芝龍扶起鄭渡,蒼涼一笑:“不晚,正好陪父親一起趕路。”鄭渡道:“父親,這次和議不成,大哥也是無奈啊!”鄭芝龍歎了一聲:“我早就料到了。”鄭渡從懷裏掏出一封信:“父親,這是大哥寫給你的信。”
鄭芝龍一驚:“啊,森兒給我的信?”他急忙從信封中取出信來,展箋看了起來。信上寫道:“……望父親原諒孩兒,孩兒身肩弘複天道的重任,不能重蹈覆轍,萬一父親遭遇不幸,孩兒定當縞素複仇,以結忠孝之局。”鄭芝龍看了這幾行字老淚縱橫,雙手微微顫抖。他呼道:“渡兒,你翁媽媽一定還在責怪我呀!”鄭渡聞言心痛不已,言不由衷地編話安慰父親道:“沒有,翁媽媽隻是問我,父親每餐吃些什麼,北邊的粗糧是不是吃得慣……”鄭芝龍長歎道:“唉,多少年沒有吃過翁子親手調製的雞鍋了,隻怕今生再也吃不到了。”聽到父親這句話,鄭渡心中一酸,突然忍不住大哭了起來:“父親,翁媽媽,她……”鄭芝龍聞言一驚:“渡兒,翁子她,她到底怎麼啦?你說呀,快給我說實話!”鄭渡痛苦地道:“她……她早去世了!”猶如頭頂響起一聲悶雷,鄭芝龍聞言大驚,一把抓住了鄭渡的手,喊道:“什麼?翁子是怎麼死的?”鄭渡泣道:“咱們離開福州之時,清兵便攻入安平,翁媽媽被逼自盡了!”鄭芝龍聽罷身體恍惚了一下,差點昏倒。鄭渡急忙扶住鄭芝龍,連聲喊道:“父親!父親!”鄭芝龍坐在地上痛哭:“翁子,是我害死了你呀,我不該從日本把你接回來呀!”鄭渡也哭道:“父親,是清將李率泰害死了大娘!”鄭芝龍聞言喃喃地道:“就怪為父太輕信清廷了。你大哥為什麼還一直瞞著我?”鄭渡又泣道:“大哥怕您傷心,才不敢明說。”
這時,鄭芝龍亦哭亦笑地對天喊道:“翁子,你比我有骨氣!”
鄭渡從背上取下一隻仔細包裹的古琴交給鄭芝龍:“父親,大哥讓我把這把琴帶給你,他說你北上之後,大娘天天用它彈《平戶月夜》。”鄭芝龍朝解押的清將吼道:“老子累了,想歇歇腳再走。”清將不耐煩地吼道:“累了,你他媽的不知道好好說?都到這步田地了還擺什麼臭架子!”鄭渡趕忙解釋道:“我父親心情不好,請大人多多原諒。”
鄭芝龍坐在驛道旁的一塊大石上,他打開古琴,淒然一笑。夕陽中,鄭芝龍撫琴而彈,激越、悠揚的琴聲在荒漠中回蕩。過了一會兒,清兵將領聽得有些不耐煩了,對鄭芝龍嚷道:“侯爺,你要拖到什麼時候呀?”
鄭渡聞言,忙從懷中掏出一塊碎銀子塞給他,道:“請將軍多多關照。”
清兵將領道:“我已經夠關照了,我敬仰侯爺也算一代梟雄,這一路上連鐐銬都給他除掉了……”
鄭渡又給清兵將領加上一塊銀子,說道:“大爺請稍等。”
一曲彈畢,鄭芝龍舉起古琴將它摔碎在大石頭上。鄭渡衝上去阻止,但已經來不及了,他拾起的隻是古琴的殘片。
鄭渡痛苦地叫道:“父親,您怎麼……”
鄭芝龍拍拍鄭渡的肩膀:“渡兒,是我害了翁子,我配不上這把琴!”繼而仰天長歎,“人亡了,曲終了,琴碎了,我還有什麼掛念呢?上路吧!”鄭芝龍決然向前走去,他寬大的背影後,十餘名家人頂風緩緩向北行進。
10
台灣,荷蘭總督揆一的房間,描南實丁匆匆走進來,立正向揆一報告:“報告總督閣下,鄭成功和清廷的談判破裂了,清廷使者葉成海已經返回北京。”揆一道:“這下該我們來應付鄭成功了。你去一趟福州,把鄭成功五個山路商行的詳情透露給李率泰總督。”描南實丁麵有難色地道:“這樣做是不是會連累鄭泰,我們做生意的,最重要的就是信譽。”揆一提醒道:“中校先生,東印度公司雖然是做貿易的,但你我不是商人,你我是軍人,是政治家,對於我們,最重要的是荷蘭王國的利益!”描南實丁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和鄭泰先生是朋友呀,這樣一來今後怎麼繼續合作呢?”揆一教訓道:“中校先生,請你記住,這個世界上隻有永恒的利益,沒有永恒的朋友。我這次幫李率泰一把,不久就要讓他還這個人情。”“是!”描南實丁見拗不過揆一,隻得領命而去。第二天,他即帶了幾個隨從飄洋過海向福州進發,不一日,便到了福州。
這一日,馬得功帶著描南實丁來到李率泰的書房,李率泰忙起身相迎:“中校大人,這次來福建,該不是又打算向我朝廷請求開放港口做生意吧?”描南實丁答道:“不!我是代表揆一總督來向李大人送賀禮的。”李率泰疑惑道:“給我送什麼賀禮?”描南實丁道:“是呀,揆一總督祝賀大人官複原職。”馬得功在一旁道:“噢,就一句話呀!”這時,描南實丁不慌不忙從衣袋裏掏出一張圖遞給李率泰:“何止一句話!”李率泰接過圖,奇怪地問道:“這是什麼?”描南實丁傲慢地道:“這是鄭家的山路商行位置圖。”馬得功輕蔑地道:“這張圖有什麼用?”描南實丁道:“鄭成功靠通洋貿易獲得巨資來供其兵餉;要剿滅鄭成功,就要先斷他財路。財路一斷,兵餉難籌,他的十萬大軍,不用打就會作鳥獸散!”李率泰聞言大喜,連聲道:“真乃金玉良言,高見,高見!”說到此,他話鋒一轉,“但要斷其通洋貿易,當靠水師,而我朝素乏水師,一時難以製勝於海上,你們要與我們合作,派艦隊支援我們,共同打擊鄭成功,方是上策!”描南實丁搖搖頭道:“我們隻能在暗中支持你們,因為鄭成功沒有跟荷蘭王國發生衝突,我們沒有理由打擊他們。”馬得功道:“既然貴方不願意支援我們,你來找我們做什麼?”描南實丁道:“我來幫助你們,鄭成功的通洋貿易,有海路和山路各五大商行,山路商行一旦摧毀,單憑海路也是無能為力的。”李率泰道:“什麼叫山路五大商行?”描南實丁道:“山路,設有金木水火土五大商行,分設在北京、濟南、南京、杭州、福州等地,負責采購絲綢、茶葉、藥材等貨物,運到金、廈,再通過海路五大商行轉運出洋販賣,獲取巨利。沒有了這山路五大商行,鄭成功根本無力北伐。”
此時,李率泰對鄭成功的五大山行已摸了個大概,但他眼珠一轉,窮根究底問道:“中校先生,你們為什麼要幫我們?”
描南實丁回答道:“你也幫過我們呀,還損失你的一員大將馬信。”
“休要再提這個胡人,我早晚要親手宰了他!”馬得功在一旁切齒道。
李率泰道:“中校先生,請轉達我對揆一總督的謝意。”說罷,他轉身對馬得功命令道,“馬總兵,立即派人摧毀鄭成功的商行!”
在李率泰的指令下,我國東南方發生了一連串的動亂事件。
動亂之一:南京一隊清兵砸開一家商棧,發現裏麵空無一人,隻剩下一些破缸殘櫃。
動亂之二:福州一隊清兵押著幾個商人在街上行進。
動亂之三:杭州一隊清兵在大街上尋找所要查封的商號,士兵們砸門。
動亂之四:濟南一隊清兵正在查封一家店鋪。
動亂之五:北京一隊清軍騎兵正在街上飛馳而過,捉拿商行要浮…
11
廈門,鄭成功府議事廳內,鄭成功正與眾將領一道議事。鄭泰道:“國姓爺,福州的商會已被查封,為我做事的十幾個商人都被滿清朝廷處斬,連他們的妻兒老小也被株連。”鄭成功指示道:“你要速派人去打通關節,讓他們的親屬少遭淩辱。”鄭泰道:“我已派人去辦了。國姓爺,福州商行大掌櫃被捕之前,曾將一大批湖絲、綾綢、紅茶藏匿於福州鄉下,現因清兵沿途查禁,無法運出,東洋、南洋又急需這批貨物,你看該如何辦理才好?”楊旭道:“國姓爺,還有一大批造船急需的木材也在福州運不出來。”聽了這一番話,鄭成功心情十分沉重:“是啊,馬上就要北伐了,木材若運不出,如何建造大兵船?”陳永華道:“國姓爺,我親自率丐幫弟子去福州試試!”鄭泰勸道:“清兵現在盯得很緊,參軍恐怕難以得手吧!”陳永華道:“我丐幫有絕門變臉功夫,我可以扮做李率泰去福州取貨。”鄭成功道:“現在清廷窮凶極惡向我們反撲,你一定要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