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鄭經忽然摸著鄭渡的辮子:“二叔,你怎麼把頭發削了,隻留這麼一條辮子?”鄭渡愣住了,一時都不知該如何回答。董嫻插話道:“經兒,二叔是在北邊生活,那兒的習慣和我們不一樣。”鄭渡忽然問鄭成功道:“大哥,翁媽媽呢?”鄭成功遲疑地回答:“她……”鄭渡補充道:“父親天天念叨她老人家。”鄭經聽說二叔問起奶奶,脫口道:“奶奶不在……”鄭經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董嫻捂住嘴巴,董嫻接過話頭說道:“對,她不在廈門,她老人家住不慣,回安平老家去了。”鄭渡道:“那我明天就去安平探望大娘吧。”聽到這裏,鄭成功的眼睛濕潤了。
這時,等候在外邊的清廷隨員進來催促道:“國姓爺,天色不早了,葉大人請鄭公子返回驛館休息。”鄭渡不願意,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說道:“我要住在大哥家裏。”隨員道:“葉大人說了,返回驛館休息是朝廷的安排,他不好更改呀!”鄭渡愣住了,忽然朝鄭成功跪下:“大哥,我不想走,我要住在這兒!我要住在這兒!”鄭成功上前扶起鄭渡:“二弟,咱們兄弟闊別多年,為兄多麼想留你在這兒徹夜長談。可是,你若違抗了他們的意思,將來你回到北邊怎麼辦?”鄭渡懇求道:“大哥,我不想走了,我不走了!北國冰天雪地,我住不慣,我要回安平老家去!”鄭成功安撫道:“別說傻話了,你不回到北邊,父親怎麼辦?”鄭渡一聽到父親,頭就垂了下來,不再哭了,隻是嗚咽不止。董嫻在一旁望著二弟鄭渡,默默地垂淚。
鄭渡哭了許久,站起身來,道:“大哥,大嫂,我走了。”
鄭成功心如刀絞,不好挽留,隻得目送鄭渡走出鄭府大門,兩眼含淚。
13
隔天夜晚,楊旭陪同葉成海走進鄭成功府議事廳,廳裏空無一人,葉成海有些納悶。這時,陳永華進來了。陳永華拱手道:“末將陳永華拜見大學士。”葉成海未見到鄭成功,似乎有些生氣地道:“鄭成功架子不小啊,既然同意和談就沒有必要冷落老夫吧?”
陳永華道:“葉大學士有所不知,國姓爺正被一群百姓圍住,一時不能脫身,特地交代讓我來陪你。”
葉成海道:“所謂的國姓爺,竟然被刁民圍困無法脫身?”
楊旭道:“說來也是無奈呀,這些百姓聽說葉大人來了,都要求國姓爺給他們主持公道,讓滿清朝廷給大家賠償損失。”
葉成海嗬斥道:“一派胡言!福建百姓歸鄭家掌管,有什麼道理讓朝廷賠償?”正說著,鄭成功來到大廳。鄭成功抱歉道:“葉大人久等了,我鄭成功來晚了,還望老大人多多包涵。”
葉成海道:“不敢當,不敢當。聽說將軍被刁民圍困無法脫身?”
鄭成功歎了一口氣:“他們哪是什麼刁民呀,都是本本分分的老百姓。這叫做冤有頭,債有主,大學士來得正好,百姓們正想見你呢!”
葉成海驚異道:“廈門百姓要見老夫?這是怎麼回事?”
鄭成功陳述道:“三年前,福建總督李率泰趁我大軍不在廈門,竟然率師偷襲,殺我平民,掠我財物,我鄭家和百姓損失金銀十幾萬兩,還有數千無緣無故的百姓被殺。今日得知葉大人來與我談判,他們說如果滿清朝廷真有招降誠意,就要賠償銀兩,還應嚴懲李率泰。”
葉成海沉吟了一會兒,道:“這事非我所能決定,但我在查清之後,可以據實上奏。”
鄭成功道:“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拭目以待。走,我先給大學士接風洗塵。”說罷鄭成功挽起葉成海的手朝後院宴會廳走去……
14
一日,荷蘭人台灣總督府會議廳內,揆一正在接待一位從荷蘭抵台的荷蘭船長。荷蘭船長責問揆一道:“總督閣下,你的任務是保證台灣擁有正常的貿易秩序,保護我們荷蘭人的利益,但閣下現在與鄭成功把關係搞得如此糟糕,何時我們才能恢複在台灣海峽的貿易活動?”
揆一答道:“船長先生,我無法給你一個具體的時間,鄭成功的條件太苛刻了。再說,我們也無權答應他那些條件,這隻能由荷蘭東印度公司的總督決定。為了我們荷蘭王國在亞洲的長遠利益,暫時讓你們做點犧牲應該是值得的。”
荷蘭船長大為不滿地道:“讓我們做出犧牲?我已經做出很大犧牲了,總督先生,你知道嗎?讓商船呆在港口等待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揆一道:“我理解你的痛苦,但我現在無法幫助你解除痛苦。”
荷蘭船長氣惱地道:“你無法幫助我解除痛苦,那就讓評議會解除你的職務吧!”
揆一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有這個能力,就請你試一試吧。”兩人至此不歡而散,那位荷蘭船長氣惱地走出總督府。這時,描南實丁匆匆趕來,報告道:“總督大人,鄭芝魁派人送來消息,鄭成功已經在跟清政府和談了。”
揆一聞言一愣:“什麼?”
描南實丁道:“清朝大學士葉成海已經在廈門了,我擔心鄭成功一旦投降清廷,他們會聯合起來進攻台灣的。”
揆一道:“那不可能,清政府怎麼會信任一個投降過來的將領?更不可能給他一支龐大的軍隊。再說,一個拒絕與他國通商貿易的政府,怎麼會認識到台灣的重要性?我知道,無知而又自負的大清朝到現在還是把美麗的台灣看作是一個荒涼的、無用的孤島。”
描南實丁道:“難道他們和談對我們有利嗎?”
揆一道:“談與不談,我們都不能得到什麼好處,如果鄭成功當了清政府的官,即使他再精明,也沒有能力改變清政府閉關鎖國的國策,我們就完全喪失跟中國通商的機會了。可如果不談,鄭成功就始終虎視眈眈地盯著台灣,隨時準備把我們趕到汪洋大海中去。”
描南實丁攤攤手,急問道:“我們應該怎麼辦?”
揆一果斷地道:“提請評議會做好戰爭準備!”
描南實丁猜測道:“總督大人要攻打廈門?”
揆一擺手道:“不,是鄭成功要打台灣!他是不可能真心與清朝和談的。”
15
廈門,鄭成功府書房內,燈火通明,鄭成功還在與葉成海坐在案幾旁密談。這時,隻聽葉成海說道:“鄭將軍,要挾你的話,老夫本來是難以啟齒的,可事已至此,我又不得不說,你父親的生死全在你手中呀!難道你真的要做逆子嗎?”鄭成功聽罷先是心上一震,隨即平靜而堅定地說:“自古忠孝難以兩全,不是我不孝敬父親,而是我隻能擇其一孝敬天命。”葉成海換個角度說道:“鄭將軍比老朽年輕得多,怎麼也如此迂腐?”鄭成功正色道:“此話怎講?”葉成海道:“你完全可以既孝父親又忠朝廷,忠哪個朝廷不算忠臣?”鄭成功以攻為守道:“大學士熟讀四書,怎麼如此不忠不義不明不白,居然投靠屠殺自己的父母,強奸自己姐妹的韃子?”葉成海聽了鄭成功的話,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現在真的不同了。自我大清鐵騎入關,國運如旭日東升,各路英豪紛紛歸順,吳三桂、洪承疇,還有你父親鄭芝龍,哪個不是赫赫有名的豪傑?我大清君主,胸懷韜略,體恤民情;我八旗勇士,奮發圖強,銳不可當!”
鄭成功斬釘截鐵地道:“大學士休要多言,我效忠的是我的大明朝!”說著,他的臉呈鐵青色。
葉成海毫不退讓,現身說法道:“我也曾經是大明的臣子,可看一看今日的大明朝,老夫都覺得汗顏。看看江浙的魯王,國破家亡依然笙歌宴舞,兵刀相見仍不休尋歡作樂;瞧瞧你們曾經擁立的唐王,長著一個愚鈍的大腦,全身充斥膨脹的血脈,除了會以卵擊石之外,不通任何道理;再看看苟延殘喘的桂王,因為懼怕刀劍的寒光而躲進異國的熱帶雨林中苟且偷生……”聽到這裏,鄭成功“謔”地站起,拔出劍道:“閉上你的狗嘴!你汙蔑我的皇上,你不怕我宰了你嗎?”葉成海麵無表情地道:“怕死老夫就不來了。國姓爺是明察秋毫之人,難道連這天定的強弱,人治的優劣也辨別不出來嗎?老夫期盼與國姓爺誠懇相談。”鄭成功收起劍,重新坐下道:“清廷與我有殺母之仇,此仇不報,我豈不是忠孝全無?”葉成海態度誠懇地道:“鄭將軍有何要求,我們可以商談。”鄭成功道:“我有個先決條件,必須先殺掉當年洗劫安平鎮的李率泰,然後再進行談判。”聽到這裏,葉成海心中一沉,麵有難色道:“這……李率泰也是朝廷命官,一方封疆大吏,不能說殺就殺呀!”
鄭成功道:“我有耐心等你們殺掉他,我們再談判也不遲。”
葉成海道:“好,我盡快稟報朝廷。”
16
福州,清總督府書房內,李率泰正焦躁不安地在房間裏來回踱步,突然,他一掌擊在桌案,將茶杯震翻在地,吼道:“我奉旨討伐鄭家軍,何罪之有?”他這一吼,嚇得小妾哭了起來:“皇上要拿大人問罪,我可怎麼辦呀!”李率泰煩惱地揮手道:“去去去,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小妾一愣,不敢說什麼,就退了出去。李率泰轉身對手下愛將馬得勸道:“葉成海這個老東西,為了招撫這個鄭成功,竟然不惜加罪於我!”馬得功質疑道:“當年咱們奇襲廈門,朝廷不是論功行賞過了嗎?”李率泰歎口氣道:“唉,功有時會變成罪,罪有時會變成功,這功罪是非,不都是朝廷說了算嗎?我今天因忠於朝廷,剿滅鄭逆而獲罪,荒唐呀,這會叫天下忠臣寒心,讓世間賊人稱快!”馬得功進言道:“與其受這個窩囊氣,我們不如反了!”
李率泰聽罷大怒:“胡說!你把我李率泰當什麼人了?你以為我是反賊鄭成功嗎?”馬得功聞言蔫了:“大人就這樣認了?”李率泰側身在房間裏踱了兩步,苦笑道:“我知道皇上的無奈,我也清楚葉成海的苦心,為了大清江山早日歸於一統,這點冤枉我李率泰認了。”馬得功急道:“那我們這一輩子不是就完了?”李率泰道:“別說喪氣話,鄭成功要置我於死地,而朝廷隻是先將我打入死牢。你不用擔心,我李率泰死不了。我就不信鄭成功真的能降清!哼,到時候我看葉成海怎麼收場?”
17
廈門,一個晴朗的日子,藍天無雲,鄭成功陪葉成海巡視港口。望著鄭家軍雄壯的水師,葉成海不由讚歎道:“這次來廈門,我算是明白了你們鄭家立足八閩的秘訣。”鄭成功道:“秘訣,我怎麼不知道?望大學士指教。”葉成海一語中的:“你有強大的水師呀。鄭將軍如能歸順朝廷,我大清萬裏海疆定當高枕無憂!”鄭成功佯裝笑容道:“是啊,我也想盡早結束八閩戰事,發兵東征,驅逐紅毛!”葉成海聽罷大喜:“國姓爺,皇上已將閩浙總督李率泰打入死牢,革職查辦,足顯朝廷對招撫將軍之誠意,望將軍識時務,順天意,趁早歸順。”鄭成功望著大海道:“打入死牢算什麼誠意,我要的是李率泰的人頭!”葉成海早已深知鄭成功的用意,忙勸慰道:“查辦麼,總要有個過程,人頭遲早會給將軍送來的。不過我聽說鄭將軍最近借和談之機,四處征收糧餉,可有此事?”鄭成功聞言,知道葉成海到廈門才幾天,並沒有高枕無憂睡大覺,於是笑道:“哈哈哈,葉大學士耳朵真靈,我確有派兵征收糧餉之事。不過,葉大學士你想一想,金、廈兩島乃彈丸之地,豈能供養十萬將士?停戰之時,不外出征糧征餉,將士們吃什麼?我這個家還怎麼當啊?”葉成海道:“這事你放心,朝廷願以泉州、漳州、惠州、潮州四府安置你的部將。”鄭成功不為所動,繼續加重談判砝碼道:“區區泉、漳、惠、潮四府,怎能供我十萬部眾之糧餉?供養不足,將士何以談得上安置?”鄭成功的話語使葉成海眼前頓時蒙上一層迷霧,不知國姓爺胸腹的深淺,於是葉成海道:“國姓爺的胃口究竟有多大,幹脆敞開胸襟給老夫看看。”鄭成功趁勢漫天要價:“我的胃口是不小,我至少要掌管閩、浙、粵三省。”聽到這裏,葉成海十分不滿地道:“國姓爺是在做美夢吧?”
鄭成功態度堅決地道:“非也,如果朝廷不能答應,我會讓閩、浙、粵三省的清軍始終籠罩在噩夢之中!”他的話擲地有聲,葉成海聽到這裏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