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安強連一聲“謝謝”都沒說就急匆匆地走了。梅雨媚長舒一口氣後,才慢慢朝合議室走去。
吳安強成了她心底的一個解不開的疙瘩,她不知道是應該繼續下去還是舍棄這種沒有任何希望的援助。
那還是在八九年前,梅雨媚走上工作崗位沒多久,在刑一庭工作期間,承辦了一起搶劫案,這起案件共有七名被告,三名主犯被處以極刑,其他從犯被分別判處有期徒刑。吳安強就是從犯之一,他作案時剛滿16歲,被判處八年徒刑。兩年後,德沙市按照社會治安綜合治理工作的要求,組織公、檢、法、司及相關部門的有關人員到監管場所看訪服刑人員,梅雨媚參加了這次活動。當吳安強走到梅雨媚等人麵前時,他表情複雜地叫了一聲:“梅法官。”梅雨媚一愣,一時想不起自己在哪裏見過,吳安強講到被槍決的三名主犯時,梅雨媚才想起來。於是,梅雨媚掏出隨身攜帶的鋼筆、筆記本,遞給吳安強,叫他在監獄裏積極改造,好好學習,爭取早日走出監獄的大門,服務社會。看到梅雨媚一臉的真誠,吳安強忙點頭稱好。臨走時,吳安強滿臉期待地望著梅雨媚:“梅法官,我會跟你寫信彙報我的思想的,到時你會給我回信嗎?”
梅雨媚鄭重地點了點頭。
回到單位後沒多久,梅雨媚就收到了吳安強的信,那段時間她本來很忙,本想將回信的事擱一擱的,可一想到吳安強那滿是期待的眼神,想到自己鄭重的承諾,想到自己的一封信也許能拯救一顆被玷汙的靈魂,她頓時感到熱血沸騰,用了幾個晚上給他回了一封長信,她和他談人生、理想,講法律、道德,讓他感受親情和關懷。很快她又收到了吳安強的回信,他在信中寫道:“自從被關進監獄後,一想到漫長的刑期就會想起你,心中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恨,現在我通過閱讀你的來信,終於明白我錯在什麼地方了。”他說,“除了我遠嫁到湖南、湖北的兩個姐姐和家中的老母以外,你是我最信賴的惟一一個朋友了。我想叫你一聲姐,又怕你不答應。”梅雨媚看完吳安強的回信後感到一陣欣慰。後來,吳安強在梅雨媚的鼓勵下,在獄中讀了不少書,還學會了幾種樂器。出獄前,吳安強給梅雨媚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長信,他說:“感謝梅姐的真心關懷,你的信與寄來的書籍讓我知道怎樣去做人,怎樣去生活,如果沒有你的關心、支持、幫助,我是不會這麼快就走出監獄的……”
吳安強刑滿釋放一回到德沙,就來到法院,長跪在梅雨媚的麵前……
院機關一直到這時才知道梅雨媚一直在幫助一個服刑人員的事情,辦公室一位主管宣傳工作的副主任特地采訪了梅雨媚,給《人民法院報》寫了一篇人物通訊,宣傳了梅雨媚的幫教事跡。梅雨媚一位在北京法院工作的師兄看了報道後,給梅雨媚寫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寫道:“小梅,我敬佩你的這種精神,但我認為你的這種做法不值得提倡。馬克思說過,法官的上司隻能是法律,你要明白,司法權的被動性決定法官無須拋頭露麵,神父著裝演化而來的一襲黑袍,寓意法官職業的神聖以及與俗世的距離,我認為,法官沒有義務幹判案之外的事,衡量一個法官的最好依據,是他發出的判決書,而不是他探望自己判決的罪犯的次數……小梅,記住導師給我們說過的話:法官隻管最關鍵的檢查證據,認定事實,做出判決,法官深居簡出遠離公眾視線,不僅是為安全著想,更是出於職業信念,回避一切可能影響公正判決的因素。法官隻給當事人留下一副不苟言笑的麵孔,不會傳遞任何個人資料……師妹,我不反對一個人去關心社會公益事業及其他事業,但要看自己關心的事業是否值得!不要後悔!”
吳安強出獄後果真給梅雨媚帶來了不少麻煩,剛開始,他找梅雨媚,希望她能幫他在德沙找份工作。梅雨媚本來覺得挺為難的,想到給他找份工作後也許真能改邪歸正,從此與那些社會上的渣滓絕緣,卻也是個好事,便找到胖子馬斌,請他幫吳安強安排一份工作。胖子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可吳安強在胖子的歌廳幹了不到一個月,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走人了,走時還順手牽羊帶走了另一保安的一條好煙。胖子對梅雨媚發了一通脾氣,又在她麵前大罵了吳安強一頓。梅雨媚隻得不停地給他道歉。可隔了不到兩個月,吳安強又來找梅雨媚,說他上次離開歌廳是聽信一個獄友的攛掇,到廣州去做一筆什麼大生意,兩人在外麵轉了一圈,什麼也沒做成。
梅雨媚看到吳安強那雙無助的眼睛,實在不忍心回絕他,隻好又給胖子打電話,吳安強一聽是打給馬斌的,馬上擺手說不想去那兒,說什麼值夜班太辛苦了。梅雨媚平時除了辦案,與人甚少接觸,同學的這條路被他堵死了,她又能去求誰呢,萬般無奈之下,她隻好給老公申悅文撥通了電話,讓他幫忙想想辦法。申悅文很快就給吳安強找到了一份差事,在一家大酒店當保安。看到那些官員、老板在酒店一擲千金的派場,吳安強的心裏又不平衡起來。他雖然錢掙得不多,可派場還是抖得很足,煙非高檔的不抽,身上的行頭也都是用名牌包裹著。在酒店上班後不久,他認識了一個在另一家酒店打工的女孩子,他的手頭更緊了,為了錢,他又鋌而走險。一次,他拾得一個包,本應按規定上交保安部的,可他卻將包藏了起來,等下班後拿到宿舍打開一看,好家夥,包裏有整整一萬二千元錢。於是,他將包裏的證件全燒毀了,然後帶著女朋友出去瀟灑了一晚。但花錢如流水的他很快捉襟見肘,這時候,女朋友也離他而去,沒有女人的日子還勉強過得去,可沒錢的日子卻實在難挨,於是,他又開始東挪西借地過日子,親朋好友借了個遍,別人借錢給他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沒人再借給他了,他又想到了梅雨媚,但他總不能每個月都去找她借錢吧?於是,他編造種種理由搪塞她,先是母親住院開刀找她借二千元,梅雨媚見他有孝心了,便很爽快地借給了他。可次數多了,梅雨媚有了疑心,便問他家裏怎麼老是有事,他自己的錢都用到哪兒去了,要他計劃用錢。可他人一轉背,還是照樣揮金如土。
申悅文對梅雨媚借錢給吳安強很不滿意,他說吳是一隻喂不飽的狼,他從不讓吳安強進他的家,而每次吳安強去梅雨媚辦公室借錢,她又總不忍拒絕,隻是不再由著他開口,每次給他一到兩百元為止。
宋慧喬站在門口,一臉不解地望著梅雨媚:“梅姐,你又借錢給他啦?”見她無奈地點了點頭,便有點恨鐵不成鋼地數落她,“你辦案子時心腸幾多硬,別人一找你開口借錢你就充大方。我告訴你,吳安強不是好人,你還是離他遠點為妙,如果你怕拉不下麵子,下次來了我來對付他。”
“算了,小宋你別說了,咱們還是合議案子吧。”梅雨媚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23
德沙新華圖書城坐落於繁華的八一大道東大門。這天清早,圖書城門前突然掛出一個大橫幅,上麵寫著:當代青年美男作家韓文龍來本店簽名售書《遺落在草原上的夢》。
梅雨媚、田寶桂到新華圖書城附近的順通房地產公司調查了解情況後,出來看到圖書城門口拉的橫幅,便駐足遠望著。隻見前往售書桌的寥寥無幾,田寶桂兀自笑了,梅雨媚問他傻笑些什麼,田寶桂沒有回答她,轉而問她知不知道韓文龍的手機號碼,梅雨媚說曉得,然後從手機中翻出號碼告訴給田寶桂。
田寶桂掏出手機,編了一條信息:一美女作家看到一美男作家寫的一本書《夢遺,落在草原上》,不解:夢遺怎麼會在草原上?後來才弄清楚是《夢,遺落在草原上》。美女作家大怒:我要寫一本書,名字就叫《月經,常掛在天空中》。編好信息,他拿給梅雨媚看後,才發給韓文龍。
梅雨媚罵了田寶桂一句:“缺德!”回頭見田寶桂正傻笑著望著對麵,順著他的眼光望過去,隻見韓少龍正掏出手機在看信息,也不由笑了:“田寶桂,你也學學人家。”
“學他寫那些臭書?哼!”
“我不是說要你學他寫書,是要你學學人家怎麼把宋慧喬追到手的,你也不急,都三十二、三歲的人了,女朋友都沒得一個!”
“急什麼,讓丈母娘給我養著才省心省事呢!”田寶桂笑著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你看我多自由自在啊!”
“寶兒,你別在這時候嘴巴狠!”
“梅姐,你別亂叫啊,寶兒是我父母叫的。”田寶桂聽見梅雨媚叫他“寶兒”,忙打斷她的話頭說道。
“我比你長幾歲,就可以叫你,不過你放心,在公共場所我不會亂叫的,最多背地裏叫幾聲。”梅雨媚笑道。說起“寶兒”這個名字,還有一點來由,一次,田寶桂父母從鄉下進城,還沒跨進辦公室的門就“寶兒”“寶兒”地大喊著,而當時田寶桂與梅雨媚等人正合議研究案子,把大夥兒聽得笑破了肚皮,後來“寶兒”這個名字就這樣傳開了。田寶桂很惱火,為此還專門在一次庭務會上鄭重提出來,大夥兒才沒叫了,可私下裏還是有人這麼叫他。
“私下裏叫也不行的!”
“等你結婚了,就沒人再這麼叫你了,要叫也是你老婆才敢叫,你說呢?”
“要是我一輩子不結婚呢?那不我七老八十了,你還叫我‘寶兒’呀。”
“你別擔心,你的這種悠閑的日子快結束了,以後想我們叫你還懶得叫呢。”
“此話怎講?”
“你不是前兩天在一家晚報上登出了一個廣告嗎?”
“怎麼?你看到了那個廣告呀。”田寶桂見梅雨媚點了點頭,便笑道,“那不是‘廣告’,是一個朋友跟我寫的一篇介紹文章,沒花錢的。你還記得那標題麼?”
“嗬嗬,考我不是?你聽著,題目是——找尋我的‘咖啡伴侶’,我還記得開頭好像寫的是什麼‘他有著挺拔的身材,沉穩淡定的眼神,顯示著健康的古銅色皮膚,在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芳香的煙草氣味’……這個男人,就是田寶桂。”梅雨媚還沒說完,人已笑得蹲在地上了。
“沒有啊,文章上麵沒有出現我的名字呀。”田寶桂分辨道,“不信你看,報紙還在我的包裏呢。”說著,他從包裏翻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報紙,“你看,這上麵到底寫的是田寶桂還是田地。”
“名字是次要的,可人是寫的你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政法戰線工作,在讀研究生,三十二歲……沒一條不符合你嘛,怎麼樣?反響如何?”
“我也不知道,隻有史小鬆知道。”
“史小鬆?哪個史小鬆,是不是你前女友史小嵐的哥哥?”梅雨媚見他點了下頭,馬上停了下來,原來,他倆已走到一家超市門口,看著超市裏熙熙攘攘的人流,梅雨媚似乎想起了什麼,愣了片刻,又朝前走著。
“梅姐,你怎麼啦?”
“沒什麼呀?”梅雨媚扭頭看見田寶桂一臉疑惑的樣子,笑道:“我在想我兒子昨天跟我交待要買什麼東西的,我卻徹底忘記了。”
“梅姐,你認識史小鬆呀。”
梅雨媚聽了,點點頭:“認識呀,怎麼?他這個記者妹夫還挺關心你的嘛!”
“還行吧,可我對他妹妹也不錯啊,史小嵐出車禍後,我可是侍候了她整整三個月呢,我白天要上班,晚上一直都陪伴在她左右,你想想,九十多天啊,換其他人可不一定做得到噢。她走後,我也是一年多沒有接觸過任何女孩子。”
“不會那麼誇張吧!”梅雨媚張大著嘴巴。
“對,應該是沒有對任何一個女孩子動過心。”田寶桂停下腳步,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那段時間是我人生最灰暗的一段日子,小鬆哥常陪我到湘沅河畔散步,去嶽嶺山登高,到鄉間池塘垂釣……”
“你的這個哥哥是不錯!”其實,梅雨媚已經聽了很多次了,可她仍忍不住讚歎著。
“小田,你不可能打一輩子單身吧。既然你心裏還惦記著婚姻那事兒,又為何猶豫不決呢?我認為小珍還蠻不錯呢。”梅雨媚說的小珍是院機關的章小珍,離了婚,帶著個三歲的女兒過日子,小珍剛離婚不久,曾經常到審監庭找梅雨媚說話,話裏不時提到田寶桂,梅雨媚心裏明白,便多次打探田寶桂的心思,而田寶桂聽了總是搖頭,也不多說什麼,等梅雨媚問急了,他才憋出一句“我還沒落到找一個離婚女人過日子的地步吧”的話來,梅雨媚聽了,氣得不得了,質問他離婚的女人有什麼不好,總比你一輩子單身強吧,小珍哪一點不好,人漂亮不說,又賢惠、能幹。田寶桂反問她說,她那麼好,為何還離婚了呢?梅雨媚瞪大眼睛問,小珍離婚是她的過錯嗎?還不都是你們這些臭男人,吃著碗裏,想著鍋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