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虎躍鷹揚(3 / 3)

當夜,十多輛T-34又掩護中國步兵再次衝上了黃昏時有意棄守的正洞西山主峰,僅僅一小時二十分鍾,又將這個敢反撲的騎一師加強營殲滅了。後來一個當時參戰的中國士兵在晚年回憶說,第二個營的 美國人比第一個營的要幸運許多,因為他們中的許多人明智地舉起手當了俘虜,這一大群俘虜被中國兵看來看去,試圖找出騎一師的王牌俘虜與普通俘虜有什麼不同……

彭德懷一個月的局部反擊結束,中國軍隊奪取並鞏固了九處陣地,駐紮開城的六十五軍還浩浩蕩蕩地將開城以南附近的南韓軍掃蕩一空,擴展土地二百八十平方公裏。李奇微辛苦進攻半年的戰果快丟光 了。正當美國將軍們目瞪口呆地看著地麵戰場上的驚人變化,不知所措時,又一個消息如雷轟頂。中國軍隊居然打起陸海空三軍協同作戰,一舉渡海奪下了朝鮮西海岸大、小和島等十多個島嶼,打掉了 美國人在談判桌上的又一個籌碼!

十七

重開談判之後,李克農向彭德懷彙報:“清川江口至鴨綠江口一帶的大、小和島及其周圍的椴島、炭島一帶,有李承晚部一千二百餘人和四百多美韓軍事情報人員,島上設有大功率的雷達、對空台和竊 聽監視設備,極其猖獗地收集我軍情報,對我威脅很大,美國人在談判桌上又在島嶼撤退問題上糾纏不休,希望能拔掉這個釘子。”

搞情報出身的李克農對那些小島上的敵軍情報站當然恨之入骨。

彭德懷接電後大會眾將:

“實施陸海空三軍聯合渡海登陸作戰,拔掉這個釘子!”

一九五一年十一月六日,沈陽於洪屯機場紅旗招展,空八師政委葛振嶽在即將出征的飛行員隊列前振臂高呼:

“同誌們,我們轟炸機部隊第一次入朝作戰,一定要首戰必勝!一定要打出中國人民的威風!”

八名文工團員在九架杜2轟炸機起飛的同時,放飛了八隻白色和平鴿,祈禱為和平而戰的中國轟炸勇士們旗開得勝。

韓明陽,中國著名的轟炸王牌,這條精壯剽悍的漢子是空八師二十二團二大隊大隊長,他把二大隊調教成了一群飛虎。他的一中隊在戰前比武時將十八枚炸彈全部扔在了地靶中心,將地靶炸得連設置它 的人也認不出來了,為二大隊搶得這個光榮的任務立下頭功。此次出征,韓明陽親率九架轟炸機滿載八十一枚炸彈直撲大和島。

炸了個敵人措手不及!

射擊主任楊震天一聲令下,九架轟炸機機腹、機尾部的機關炮塔同時噴出萬道火舌,狠狠啄食著敢於反擊的敵高射炮兵,頃刻之間,大和島上的高射炮火啞掉了。

領航主任柳元功穩穩將轟炸目標套入了瞄準具。

“投彈!”韓明陽一聲高叫。

無線電立刻將他的聲音傳遍了編隊。

“投彈!”“投彈!”……機長們的喊叫聲響徹長空。

八十一枚炸彈堅定沉雄地撲出彈艙,一頭撲向大和島上的敵指揮所、營房、雷達基地、偵聽站……

十幾秒鍾後,轟炸勇士們驚喜地看到,一朵朵彈花在敵目標上綻開,頃刻間大和島火光衝天,濃煙彌漫,護航殲擊機群指揮官張華興奮得大喊:“炸得好哇!祝賀你們,英雄一號!”

根據中國軍隊以後實地勘察和審俘結果,韓明陽扔下的八十一枚炸彈命中了七十一枚,命中率百分之九十,炸死了包括敵少將作戰科長、海軍情報隊長在內共六十餘人,炸毀房屋四十餘幢,糧食二十餘 噸,彈藥十五萬餘發以及登陸艇兩艘,徹底摧毀了目標。

這是中國空軍轟炸機部隊第一次大規模對敵轟炸,作戰取得了完全成功。

轟炸進行的同時,五十軍乘船渡海直衝椴島,一個名叫黃金明的副連長記下了當時的情景:

“十一月六日,空軍和我們協同作戰,同誌們興奮得不能抑製,有的唱,有的跳,終於盼到了這一天!協同作戰對大家來說是一個新嚐試,但我們充滿了信心。十班班長勾雲朋說,同誌們,空軍能夠把 敵人的目標、艦船炸掉,我們保證不讓島上的敵人跑掉一個!”

“當天下午,我率領同誌們登上第一隻船。這時轟炸機群的馬達嗡嗡聲掠過陣地上空,緊接著一層小黑點向島上落去。幾秒鍾後,椴島上火舌舔著天空,氣浪挾裹著炸飛的敵艦和房屋,一掀幾十米高。 我們乘著船隻箭一樣向島上進發,不到四十分鍾就解決了椴島上盤踞的四百多名敵人。

“第二天黎明,戰士們看到殘存在岸邊的幾艘破船和被炸得支離破碎的敵人彈藥庫、指揮所,高興地呼喊:‘誌願軍空軍萬歲’……”

這是中國軍隊第一次陸海空三軍協同渡海作戰,打得幹淨漂亮至極。

一向習慣了將炸彈扔向別人頭上的美國人,怎麼也不敢相信中國人竟能將炸彈扔到自己頭上!

美聯社當晚即驚呼:“這次襲擊不會是中國人幹的。”

美國報紙隨即異口同聲:“這次戰鬥,小分隊駕駛新型輕轟炸機進行了成功的轟炸,看來不會是亞洲人幹的。”

《朝鮮戰爭中的美國空軍》記道:“一九五一年十一月六日,一隊雙發動機的杜2螺旋槳式輕轟炸機對大和島進行了成功的轟炸。”

美國人被中國人炸懵了。

還沒完呢。

十八

空十師師長劉善本,中國內戰史上的一個出名人物。一九四六年六月,他單人劫持了一架巨大的B-25重型轟炸機飛赴延安投奔共產黨,他見到毛澤東的第一句話是:“主席,我終於到你這兒來了。”

劉善本是國民黨第一個駕機起義的飛行員,就在他提著腦袋飛向延安的途中,中國的全麵內戰爆發了。他的行為極大地鼓舞了解放區人民的士氣,大挫了蔣介石的威風。

這位技術精湛的飛行員是共和國的一代天驕,他是開國大典第一個受閱機群的帶隊長機,以後多次擔任國慶飛行受閱總領隊。現在,這位五年前的國民黨空軍上尉已是轟炸機十師師長了,他是第一個駕 機飛越鴨綠江的中國空軍師長。

空八師已經開創了白天集群轟炸的中國空軍第一項記錄,劉善本咬了咬牙,空十師不能落後,他要再創造一項新記錄,他要夜間轟炸大和島!而且,榮譽心極強的劉善本還要組織中國空軍第一次電子幹 擾行動!

十一月二十九日夜,空十師二十八團夜航大隊在大隊長姚長川帶領下,衝入黑沉沉的天幕。這個大隊是劉善本培養的中國空軍第一支夜航部隊,它是劉亞樓的心頭肉,中國空軍的寶貝疙瘩。

夜航大隊第一轟炸目標是大和島附近的海上敵艦艇。若敵艦逃逸,改炸第二轟炸目標,大和島燈塔附近的雷達站。

編隊長機邊領隊邊利用機載電子幹擾設備,向敵防空雷達進行主動電子幹擾,僚機上的射擊員們則在飛行中不斷向空中撒播金屬錫箔幹擾片,這是世界空軍當時最先進的作戰樣式,直到今天也是各國空 軍標準作戰樣式。

短短一年多,草創的中國空軍已經站到世界最先進水平之列。

到達大和島附近時,地麵的壯觀景象讓飛行員看呆了。大批“喀秋莎”炮彈的尾焰連成一片驚人巨大的火舌,那是陸軍在向大和島射擊。他們在為空中夜航機群指示目標。這是中國軍隊又一項新紀錄, 陸空夜間協同作戰!

太可惜了,照明彈下亮如白晝的海麵上一片空白,敵艦艇逃跑了!飛行員們有些懊惱,龜孫子要不跑,夜航大隊又要多創造一項中國軍隊的新紀錄,空對艦作戰!

姚長川歎口氣,算了,按備份計劃改炸第二目標。

十架轟炸機直撲大和島,一架照明機扔下了幾顆照明彈,在人造光輝映下,夜航大隊猛烈轟炸了預定目標。飛機返航好久,尾炮塔上的射擊員仍能清晰地看見大和島上的火光照亮了夜空。

太可惜了,被炸怕了的敵軍躲起來了,轟炸沒有取得戰果。

劉善本痛心不已。

其實大可不必。他的夜航大隊創造了電子幹擾、夜間轟炸、照明轟炸等多項中國空軍裏程碑似的紀錄。這些都是當時世界空軍難度最高的轟炸技術。而且整個戰鬥行動周密嚴謹,天衣無縫,如果不是狡 猾的敵人躲起來,那真是完美無缺了。

對手做出了最公允的評價。遠東空軍第五航空隊大驚失色地向上級報告:“共軍首次用電子對抗和照明手段夜襲我戰略要地!航線兩側竟形成四十多公裏寬的幹擾區。”

一九六四年,中國空軍難得的將才劉善本被晉升為少將,年僅四十九歲。

他的最後職務是空軍學院副教育長。

他死於十年“文革”。

得知他被整死後,毛澤東極為震怒。

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劉善本也沒有後悔自己的選擇。他已經看到他畢生的理想實現了,中國空軍已躋身世界上幾支最強大的空軍之一……

十九

空十師夜襲無功而返的第二天,空八師再次大舉轟炸大和島。這就是中國空軍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炸大和島”。

第三炸損失慘重。

還沉浸在第一次轟炸勝利中的空八師太樂觀了。

他們選擇了與第一次轟炸同樣的航線,同樣的高度,甚至幾乎完全相同的轟炸時間……戰術上墨守成規……

隻排成利於轟炸的隊形,隻想著勝利,忘了空中防禦,大多數領航員都未能在空戰中進行反擊……轟炸前大喇叭竟在機場上大喊大叫了三天,保密全忘了……太輕敵了……

最可怕的是協同動作完全失調,轟炸機提前五分鍾通過了與護航米格殲擊機的會合地點,當老式螺旋槳拉11殲擊機趕來護航時,還提前了十分鍾!而空戰中,一秒鍾就能決定生死。

急於報仇雪恥的美國遠東空軍幾十架最先進的F-86戰機果然抓住機會,對護航力量薄弱的中國轟炸機群進行了致命的攻擊。中國飛行員們麻痹到了這個程度,在撲過來的飛機噴出火舌以前,竟以為他們 是趕來護航的米格15。

當真的米格15趕到時,三十多架占盡了便宜的美國飛機已經溜了,連殘餘的中國轟炸機都已經投彈完畢返航了……

那是一場驚天動地的空中血戰,那是二十多架老式螺旋槳飛機在三十多架新型噴氣式飛機的圍攻下,為生存而進行的頑強不屈的苦鬥。

護航的十六架拉11拚盡全力與性能遠勝於己的敵機周旋,副大隊長王天保創造了世界空戰史上空前絕後的的紀錄。當美國戰機向轟炸機俯衝攻擊時,他喊了一句:“我在轟炸機在”,便不要命地迎頭衝 上去與其展開了近戰決鬥。

這個中國飛行員聰明極了,他的螺旋槳飛機對比噴氣式隻有一個優點,速度慢轉彎半徑就小。王天保就利用這個優點在十多架圍攻自己的敵機中不停地切半徑轉開了圓圈,成群的美國飛行員眼睜睜地看 著這個狡猾的中國飛行員無計可施,噴氣式飛機速度快,一衝上去,那個中國飛行員就轉個圓圈躲開了!不但如此,他還繞到背後用機炮猛啄自己的屁股!

在這場圓圈大戰中,王天保創造了世界空戰史上的奇跡。在與十餘架敵機搏鬥過程中,他先後六次開炮,最近的射擊距離竟隻有一百米!他竟先後擊落擊傷四架領先於拉11整整一代的F-86!這也是世界 空戰史上以活塞式殲擊機對付噴氣式戰鬥機的最高空戰紀錄!

今天,在北京大湯山空軍航空博物館內,一架編號為24的拉11仍昂首挺立在那兒,那就是王天保的座機。

在王天保的周圍,他的戰友也在與敵血戰,十六架拉11紛紛用自己的身軀擋住射向轟炸機的子彈……空二師飛行員周宗漢、何嶽新、於長新接連犧牲,三架拉11栽向大海。

剩下的飛行員眼睛全紅了,拚盡全力與敵機纏戰在一起,試圖掩護又慢又笨、身軀龐大的轟炸機,大隊長徐懷堂、飛行員王勇、劉連生也擊落擊傷了三架F-86……

拉11沒有吃什麼大虧,轟炸機就慘了。

張孚淡的零六號機左右雙發都被擊起火,這架英勇的中國戰機在濃煙烈火中仍在噴吐火舌拚死反擊……

宋鳳聲零九號機拖著長長的火焰,不顧四架F-86的輪番射擊,仍然緊緊跟著編隊衝向大和島……

梁誌堅的十號機兩翼被打得篩子一般,他也在頑強保持著隊形……

邢高科零八號機的後艙蓋被蜂擁而來的敵機打得粉碎,血葫蘆一般的通訊長劉紹基衝上去接過重傷的射擊長吳良功,操起糊滿鮮血的航炮一陣猛轟,一架F-86被打得在空中慢動作似的翻了一個跟鬥,接 著就淩空爆炸,那個美國飛行員連跳傘都沒來得及就被炸成了碎片。通訊員劉紹基創造了活塞式轟炸機擊落噴氣式戰鬥機的先例。

三分鍾後,頑強編隊的零六號機終於挺不住了,它淩空爆炸了,張孚淡等四名中國飛行員魂歸藍天……

零九號機也挺不住了,火焰已經燒到座艙,機長宋鳳聲神態慨然:“你們趕快跳傘,我,留下來完成任務。”

中國空軍的飛行員們怎會臨陣逃脫,領航員、射擊員、通訊員在烈火中泰然自若:“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宋鳳聲急了,飛起一腳將領航員陳海泉踢出了烈火熊熊的座艙,接著他的座機就淩空炸成無數鋁片……

陳海泉身負重傷,他是四架被擊毀戰機上十六名飛行英雄中惟一幸存的一人。

接著,梁誌堅的十號機如同一顆流星栽向大海,四名機組成員慷慨赴死,他們堅持到了最後一刻才與戰鷹同時殉國……

餘下六架傷痕累累的戰鷹忍著悲痛,一路擊退敵四十餘次進攻,終於衝到了大和島上空。

美國飛行員急了,十多架F-86圍著已經重傷的畢武斌零四號機猛打,畢武斌一邊閃躲敵機的圍攻,一邊命令射擊員、通訊員開炮還擊,無人應答,兩人都已犧牲了。

編隊長機高月明眼看著零四號機燒成火炬一般,他為自己的戰友急紅了眼:

“零四號,零四號,趕快跳傘,趕快跳傘!”

耳機中高月明隻聽到兩句話,畢武斌先是鎮靜至極地小聲說:“我的炸彈還沒投呢。”

高月明後來淚流滿麵地回憶:

“他的聲音完全是自言自語!”

接著,畢武斌高昂的叫聲傳遍了整個編隊:

“戰友們,再見了!”

這位視死如歸的中國飛行員喊罷一推駕駛杆,駕駛著烈火熊熊的戰機和九顆重磅炸彈直接撞向了大和島上的敵軍目標區,他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完成了任務……

“大和島上神鷹墜,空軍出現董存瑞。”

這是以後戰友追悼他的挽聯。畢武斌,中國空軍史上第一個駕機撞敵的轟炸機飛行員……

剩下的五架杜2轟炸機上的中國飛行員們擦幹滿麵淚水,向敵人投下了所有炸彈……轟炸諸元誤差太大,沒有命中……

當空三師二十四架米格15趕到戰場時,敵機已經逃了。大隊長牟敦康駕機緊貼海麵搜索跳傘的轟炸機戰友。海麵上水柱衝天……為營救戰友,牟敦康墜入海中光榮犧牲。

悲壯的三炸大和島結束了。當夜,五十軍的陸軍大哥們殺上大、小和島,把島上的敵人殺得一幹二淨,為空軍兄弟報了仇……

三炸大和島雖然是戰術上的失敗,但英雄們的壯烈行為將激勵以後無數的中國轟炸健兒們奮勇向前。一支初創的軍種需要自己的英雄去鍛造軍魂……

在攻擊中國轟炸機的美國飛行員中,就有美國著名空中英雄喬治·A·戴維斯,他的個人戰績記錄上有三架杜2轟炸機的紀錄。

不久,中國空中英雄張積慧以血還血,將戴維斯及其僚機飛行員雙雙擊斃在朝鮮博川上空,為轟炸機戰友們報了仇!

二十

越戰越強的中國軍隊在戰場上節節勝利,美國人終於在一九五一年十一月二十三日被迫按照中朝提出的原則,以雙方部隊的實際接觸線為軍事分界線,達成了第二項議程的協議,李奇微再也不提那個“ 一萬兩千平方公裏的海空軍補償麵積”了,能守住現有戰線就謝天謝地了!

二十七日,雙方代表團批準了以戰場實際接觸線為軍事分界線的協議,此後,朝鮮停戰談判相繼進入了第三、第四、第五項議程的討論。在這項協定中,美國人補充了一條:“如三十天內停戰協定未能 簽字,則由雙方確定彼時的接觸線為臨時軍事分界線。”

這意思是說,雙方劃出實際軍事分界線後的一個月如果達不成停戰協定,還可以繼續較量下去。美國人又犯了高估自己力量的老毛病。

說來也巧,此時還剩三項議程未能達成協定,以後美國人每挑釁一次就吃一次虧,到停戰為止,中國軍隊戰線接連向南推進了三次,占領土地麵積一次比一次大。

隨著第二項議程協議的達成,雙方的軍事參謀人員立刻開始了校正軍事分界線的工作。這可不是可以馬虎大意的工作,任何一點疏忽都意味著你將失去自己的一片土地。在這項工作中,中國軍事參謀們 表現出了美國軍事參謀人員遠遠不如的敬業精神和專業素質。

中國方麵的參謀人員全力以赴地了解戰場情況,戰場上的變化了如指掌,他們每天到會前都要把前一天晚上、甚至拂曉時的戰況拿到手。他們甚至熟練到這個程度,提筆就可立刻在五分之一的軍用地圖 上畫出中朝軍隊每一個前沿小分隊的準確位置。

這在外行聽起來似乎沒有什麼難的,隻有內行才知道這是多麼精深的功夫。五千分之一的軍用地圖可精密到標出一個獨立家屋、一眼水井以及一棵大樹的程度,而整個戰線卻長達二百五十公裏!

而美國人就缺乏這種嚴謹和負責精神,他們不能隨時掌握戰況的變化,這就使會場上常常吵得不可開交。你說接觸線應劃在這裏,他偏說應劃在那裏,美國參謀人員馬上有了一句口頭禪:“我們最好坐 直升飛機到現場看看”,以此來將中朝方麵的軍。

中朝人員嗤之以鼻。談判是在會場上進行的,談判代表是根據戰況報告在談判桌上談判的,哪有談判代表跑到戰場上談判的?

他們馬上反駁一句:“不,如果你一定要去,我看我們還是騎馬去,騎馬看得清楚些。”

會場上每隔一段時間,雙方就把這兩句話倒頭經似的對念一遍……

戰爭雙方在戰後分別記述了兩次饒有趣味的事件。

柴成文回憶,對方十一月二十四日堅持要把高望山至大德山一線幾個山頭劃到他們一邊,而彼時對方的軍隊還在攻擊這一地區。很明顯,對方顯然以為勝券在握了。可到了十一月二十七日,美國人灰溜 溜不提這一事情了,三天過去了,寸土未得……

西方著作記載道:誌願軍代表解方一次在與對方爭議一個山頭歸屬時,對方說這個山頭是他們所有,解方沒有再爭,隻小聲對身邊的參謀說:“不用擔心,這地方今晚上就是我們的了。”

不巧對方一個美籍華人吳翻譯耳尖,也聽到了這句話。他立刻向美方代表彙報了此事,聯合國軍當即加強守備,嚴陣以待,死守此地,可到了第二天,解方一臉滿足的表情來開會了,原因是:“就在那 天的夜裏,那個高地變成中國軍隊的了,是用怎麼也沒有料想到的大軍隊攻下來的。”

美國人還記下了解方的一則趣事:“有一次中國的解代表發起火來了,他衝著霍迪斯代表發起火來了,大罵霍是王八蛋,大喊大叫說,隻有鬼才能相信聯合國軍是誠實的,是愛好和平的……”日本人則 惟恐天下不亂地解釋道:“王八蛋,這個詞,在中國是侮辱對方的語言中最厲害的一個詞。”霍迪斯當時給罵傻了,因為他不明白有名的好脾氣的解代表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日本人說他“因為這太突 然了,於是(霍)忍了又忍……”

以後,美國人氣憤地將解方稱為有時是庸俗的,但經常是很能幹的“解少將”,美國公開史料則將解方將軍譽為“最可怕的談判者”。

彭德懷則對解方非常滿意,多次表示:“這樣難得的人才,以後回國要推薦給周總理搞外交去!”

對比談判代表們激烈的舌戰,嚴格地說,在雙方的軍事參謀會談中,由於主要從純軍事角度出發研究問題,氣氛比較緩和,問題解決也快。

二十六日下午,在雙方把已共同認可的點線一絲不差地從圖版上改畫到準備草簽的地圖上時,穆萊上校卻把已確定劃在中朝方麵的一○九○高地改劃給己方。柴成文不幹了:

“不行,這是昨天已經達成的協議,不能改變!”

穆萊上校無言以對,滿臉通紅地大喊:

“我已經讓了四個,不,讓了五個山頭了,他媽的,我讓步讓夠了,讓得頭痛死了!”

柴成文也吼起來了:

“你這樣不行,你應該把這種態度收回去。”

一邊的肯尼上校自覺過分,站起來,將穆萊改畫的線恢複原狀,同難堪的穆萊上校嘀咕幾句,穆萊冷靜下來了,稍過片刻,他向柴成文道了歉:

“柴上校,我很遺憾,剛才我不該發脾氣,請你原諒。”

柴成文點頭接受道歉:“這樣就對了,我們作為參謀人員,總免不了要合作辦事的嘛。”

實際接觸線定下來了,剩下的是畫出雙方各退兩公裏的非軍事區南線和北線。可接觸線是彎彎曲曲的,在彎曲狹窄的地段不足四公裏時,應該退到哪裏去呢?中方製圖員急得滿頭大汗。怎麼畫呢?王製 圖員拿著鉛筆無從著手。

中國代表團人材濟濟,翻譯蔣正豪在清華大學學的是土木工程,他走到繪圖桌前:

“這很簡單,以接觸線上任何一點為圓心,以二公裏為半徑畫圓,圓周的軌跡就是南北線。”

製圖員頓時茅塞頓開,供第二天草簽使用的各退兩公裏地圖很快就繪好了。

第二天會議開始,美國人困窘地告訴中方人員:

“我們現在遇到了一個重大的技術難題,就是從實際接觸線各退兩公裏的非軍事區南北線畫不出來,這是一個需要專家才能解決的技術問題,東京的專家來了之後才能解決這個問題,隻有等他們來了之 後才能解決這一問題。”

中方人員微笑著攤開地圖:“你們看是不是隻能這樣來畫?”

看著那張無可挑剔的地圖,美國人驚呆了……

軍事分界線確定以後,戰場上除了敵人的絞殺線仍在進行以外,已經比較平靜了。中朝方麵以為很快就能達成停戰協議,毛澤東也來電指示爭取一九五一年年內簽協議。

毛澤東心想,劃分地盤是最困難的事。地盤都分好了,解決其它的問題應該不難了吧。

按中朝方麵的設想,剩下的隻是按議程討論在朝鮮境內實現停火與休戰的具體安排,按國際慣例交換各自戰俘,這都是一些技術性問題,應該是能很快解決的。他們低估了美國作為一個帝國主義國家的 狡猾、貪婪以及向全世界宣揚所謂自由精神而繼續冒險的決心。

二十一

會談又卡住了。

竟不許北朝鮮這樣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在戰後修機場!

中朝代表說:

“我方不能同意你方限製機場設備的建議,我們在這個問題上絕不能讓步,我方內政不容幹涉!”

美國人的話語徹底暴露了霸權主義嘴臉:

“現在我們正在幹涉著你的內政,你修飛機場,修好了,我給你炸掉,你再修,我再炸……你們應該忘記主權、內政這些支離破碎的字眼!”

中朝代表真是被美國人的無恥驚住了。當時他們還以為這隻是美國將軍的信口開河,軍人在政治上的無知不足為奇。以後看了喬埃將軍的回憶錄,他們才知道這些赤裸裸的帝國主義言論的版權屬於美國 白宮和國務院。

喬埃則在回憶錄中辯解:“戰爭本身對於雙方內部政務就構成了最大的幹涉,而停戰則為戰爭的另一種技術形態,唯因成立協定,而減少了幹涉的程度。”

這是徹底的強權邏輯。

中朝人員也看透了美國人的心虛,美國人實在是害怕越戰越強的中朝聯軍地麵部隊又得到強大空中力量的支援……

一九五二年一月二十七日,柴成文稱“理屈辭不窮的對方有些胡攪蠻纏了”。

當日,雙方同意再次休會,隻舉行參謀會議,就已達成的原則協議作細節的討論。

美國人又要試圖用武力壓迫中朝方麵讓步,這次他們選擇了細菌戰。

二十二

一月二十八日,板門店休會第二天,幾架美機飛到伊州東南上空悄悄轉了幾圈,當地的和平居民們正在互相議論美國人今天為什麼沒投炸彈時,突然發現地上多了三種從未見過的小蟲子,這些小蟲子有 的成群成團地絞在一起,有的匆匆忙忙四處亂跑,讓人惡心至極。

第二天,寒冷的伊州又多了許多跳蚤和這個季節不該出現的昆蟲——蒼蠅……

接著,在中國軍隊許多前線陣地上和一些北朝鮮居民地,也出現了大批用紙包紙筒裝著的跳蚤、蜘蛛、螞蟻、蒼蠅、蟋蟀、虱子等小蟲子……

誌願軍醫務部門警惕了,立即取樣化驗,初步的結果就讓人大吃一驚——美機撒下的這些小蟲子有鼠疫、霍亂等許多細菌。這是細菌戰!

後來中朝醫學科學部門查明,美軍撒下的昆蟲等動物中帶有鼠疫杆菌、霍亂細菌、傷寒杆菌、痢疾杆菌、腦膜炎雙球菌、腦炎濾過性病毒等共十多種。這些毒菌經過培植,附在動物、昆蟲的身上或樹葉 、棉花、食品和宣傳品等雜物上,被製成細菌彈後,由大炮、飛機發射撒布,並以水源、交通要道和居民集中點為目標,其作戰對象除中朝軍隊和居民外,還包括家禽及農作物。

由於細菌戰違背了一切國際公法與世界共認的人道主義原則,因此,美軍均秘密實施,對其執行此項任務的人員都嚴格保密,僅稱細菌戰為“不爆炸的炸彈”。

美國那些滅絕人性的飛行員心知肚明卻欣然去完成任務,僅在實行此項任務時就至少有二十五名美國飛行員被中朝軍擊落活捉。

隨著這些細菌彈的落地,朝鮮曆史上早已絕跡的鼠疫、霍亂等傳染病又發生了。回歸熱、天花、傷寒也開始流行。三月份,誌願軍患鼠疫的有十三人,腦炎腦膜炎患者四十四人,患其他急性病四十三人 ,其中三十六人死亡。

美國所有公開曆史文獻從不提及這一肮髒的一頁,但在當時,如此無恥的行為就已被包括一些美國人在內的國際正義人士所揭露。

美國最有影響的《生活》雜誌說,美軍細菌作戰部門很早已開始研究細菌武器,已經發明了十六種利用空氣和水傳播的足以殺害大批人命的細菌武器。

一位有正義感的美聯社記者一九五一年五月十八日從朝鮮巨濟島發回報道:“船上的實驗室從伸展在巨濟島上的戰俘營,取得口與腸胃的病菌培養物,每天進行三千次試驗……島上半打圈欄裏麵關著的 十二萬五千多北朝鮮俘虜中,有一千四百人病得很厲害,其他的人約百分之八十染有各種疾病。”美國其它報刊也紛紛披露了這艘編號為“一○九一”的美軍細菌戰登陸艇所幹的勾當。

中東社十二月五日仰光電更讓中國人憤怒異常。兩位拒絕透露姓名的美國官員透露的消息稱,三個日本細菌專家奉李奇微總部之命,攜帶進行細菌戰的一切必要裝備,離開東京到達朝鮮,準備以朝中人 民部隊的被俘人員作為細菌試驗對象,並且提出了在冬天進行細菌戰計劃的報告。

日本人又一次在朝鮮戰爭中登場了,這三名“細菌戰專家”為首的是著名的變態狂——前日本陸軍軍醫中將石井四郎。中國人民對這個人非常熟悉,他就是駐紮中國東北,幹出了不知多少禽獸都幹不出 來的罪惡勾當的“七三一防疫給水部隊”的創始人兼司令。另兩人則是獸醫少將若鬆次郎和北野正藏。這三個人都是中國人民的死敵,在中國進行了無數次細菌戰的大戰犯,連蘇聯人都對其恨之入骨。 他們也是蘇聯提議設立國際軍事法庭加以審判的五個大戰犯中的三個。(為了研究不同人種對細菌的反應,石井四郎等人曾用各種手段搞到不少蘇聯人,對其進行了“活體解剖”等試驗,隨著時間的推 移,連許多日本人也打破沉默,揭露美國人為利用“七三一部隊”的細菌戰經驗與成果,庇護了早該千刀萬剮的石井四郎等人,提供了優裕的生活條件讓其安享晚年,石井四郎們當然會投桃報李。)

美國人竟同這樣已經不配稱為人類的醜惡禽獸搞在一起,對中朝發動細菌戰,其真實麵目又能讓人多說什麼呢?

美國的細菌戰罪行違背了人類一切良知和所有的戰爭法則。一九五二年三月八日,居裏夫人的女婿、諾貝爾獎獲得者、世界和平理事會主席約裏奧·居裏憤然聲明:“在一月二十八日至二月十七日中旬 ,美國軍用飛機在朝鮮前線和後方撒布鼠疫、霍亂、傷寒以及其他可怕傳染病的細菌。這種駭人聽聞的行動——頭腦清醒的人從來不會想到的行動——居然發生了。這是繼用原子彈在幾秒鍾之內消滅廣 島和長崎的幾十萬人民那種窮凶極惡的罪行之後的又一罪行。使用細菌武器顯然是違反國際法的,這種罪惡行為,直接違反世界和平大會華沙會議所通過的表示了全人類願望的要求禁止細菌武器、化學 武器以及其他大量毀滅人類的武器的決議。”

約裏奧·居裏直接向全人類憤怒疾呼:“五億男女擁護斯德哥爾摩宣言,要求禁止這種武器,這清楚地表明他們希望這種屠殺不會重現,今天,人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麵臨的危險以及有人為了強迫他 們俯首貼耳而采取的殘暴的恐怖辦法。輿論必須起來斥責這種罪行。”

四月一日,十九位全人類公認的文化科學界大師向全世界發表了《反對美國細菌戰告世界男女書》,直接要求全世界人民采取強有力的行動,把那些使用最卑鄙、最駭人聽聞武器的戰爭罪犯們繩之以法 !

“我們仔細地研討了有關目前在中國和朝鮮進行細菌戰的文件後,深感焦慮和震驚……我們的第二個義務就是保衛所有人民,使之免於細菌戰的浩劫。我們認為:隻有美國,也就是大國中惟一的國家, 才沒有批準一九二五年六月十七日禁止使用毒氣和細菌戰武器的國際公約……我們同時要求采取強有力的行動,把那些使用最最卑鄙、最駭人聽聞武器的戰爭罪犯們作為戰犯歸案法辦。”

這份引起世界震動的聲明的最後一句話是:

“我們號召人類起來自衛!”

鑒於美國反人類戰爭罪行的嚴重性,以及對全體地球居民可能帶來的致命傷害,各國科學家組成了“國際民主法律工作者協會調查團”和“調查在朝鮮和中國的細菌戰事實國際科學委員會”,這兩個國 際性組織先後來到朝鮮和中國地區進行實地調查,不久,他們的調查報告再次使全世界震怒了。

“朝鮮及中國東北的人民,確已成為細菌武器的攻擊目標,美國軍隊以許多不同的辦法使用了這些細菌武器,其中有一些辦法,看起來是把日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進行細菌戰使用的方法加以發展而 成的。”

與此同時,美軍被俘人員也為美國在朝鮮進行細菌戰提供了有力的證據。

馬漢·勃朗,美三師一名士兵證詞:“我證明美軍使用細菌炮彈射擊共軍……”

接著,二十五名美軍被俘飛行員在中朝軍隊寬待戰俘政策的感召下,供認了參與進行細菌戰的詳細經過,本來就已狼狽不堪的美國政府更加被動了。

彭德懷發表談話:“敵人這一罪行並不是偶然的……去年一月日本細菌戰犯石井四郎來到漢城,就是為了準備在朝鮮實現這一滅絕人性的可恥陰謀。……但是,敵人為什麼恰恰在這個時刻使用細菌武器 呢?事實擺得如此明顯,敵人原來誇耀飛機大炮是萬能的,想以軍事力量征服朝鮮北部,進而向中國東北進攻;經過一年多的戰爭,敵人的計劃遭到徹底粉碎,被迫進行朝鮮停戰談判。在談判期間,敵 人進行了所謂‘秋季攻勢’,結果又失敗了。敵人的一切可恥行為,遭到中朝人民部隊的沉重打擊後,於是就在朝鮮進行了大規模的細菌戰,企圖以此來威脅朝鮮人民和朝中部隊。”

彭德懷最後警告李奇微:“我要正告敵人,你們企圖以你們認為‘意義重大’的細菌戰來嚇倒中朝人民軍隊的堅強意誌,這條路是行不通的;你們的如意算盤,在全世界人民的正義聲討下,一定會得到 不如意的結果。”

懾於強大的國際壓力,美國人終於悄悄停止了細菌戰計劃……

中朝開始了大規模防疫滅菌衛生行動,中央軍委連續兩次指示:“各級領導幹部和機關,必須把防疫當作目前部隊和居民工作中的首要任務”,“不管有無病員發生,都必須迅速而堅決地進行防疫工作 ,不容有任何的猶豫和動搖。”

在朝鮮,名將鄧華親任“總防疫委員會”主任,全軍上下一齊動員反細菌戰,那些沒有多少文化的中國農民士兵們普遍接受了現代衛生防疫知識教育,連誌願軍駐地附近都有一百三十萬朝鮮居民注射了 疫苗……

與此同時,中國國內開展了遍及全國的衛生清潔運動,中國老百姓們開始了遍及中國每一個角落的滅蠅、滅蚊、滅虱、清穢等工作……

這就是以後有名的“愛國衛生運動”的萌芽,中國的衛生防疫事業,從此一舉邁進了世界先進行列,連中國的醫藥事業也隨著此次運動而前進了一大步。

經過近一年的努力,美軍的細菌戰終於被徹底粉碎了。

奇怪的是,中朝並沒有將美軍細菌戰罪行攤到門店的談判桌上,柴成文以後在回憶錄中解開了這個謎:

“杜魯門政府不會公開承認使用細菌武器,中朝方麵忍著極大的憤慨沒有在談判會場上提出這個問題,因為全世界人民都在期待著談判能取得協議,而一旦把它搬到談判桌上,除了將對方逼到牆角導致 完全破裂外,不可能有別的結果。”

曆史將永遠銘記下美國的這一恥辱——全世界隻有兩個國家發動過大規模的細菌戰,一個是日本,另一個就是美國!

在這一點上,他們都超越了希特勒德國。

二十三

中國統帥彭德懷的使命接近完成了。他準備回國了。他在一年時間內將世界上最強大的美國人糾集的十六國聯軍和南韓軍從鴨綠江邊打退到三八線,現在戰線已經徹底穩定了。

彭德懷是放心離開朝鮮戰場的。此時,讓美國人束手無策的誌願軍前沿坑道防禦工事已接近完成了。那段日子裏,美國人在上麵打炮,中國人在地下放炮(打洞),整個防禦陣地內,隆隆爆炸聲日夜不 停,戰士們一手拿槍,一手舉釺,進行著戰場建設。

世界戰爭史上從未有過如此卓有成效的坑道防禦網。一個以坑道工事為骨幹、支撐點式的防禦體係在北朝鮮逐步形成了。那是無數道真正的地下長城!在這些地下坑道中,射擊工事、交通壕、幹道、支 道等作戰設施一應俱全,連宿舍、飯廳、廁所,甚至禮堂都被中國軍隊搬入了巨大的山脈中。

後來統計,中國軍隊挖的坑道長達一千二百五十公裏,等於挖了一條從中國海岸城市連雲港直抵西部名城西安的一條石質大隧道。

中國軍隊挖的各種塹壕、交通壕總長度則達到六千二百四十公裏,比萬裏長城還長。

為建造這些工事,中國軍隊挖出的土石方高達六千萬立方米,如果以一立方米排列,這是一道可以環繞地球赤道一周半的長堤!這是人類戰爭史上空前的奇觀!

這一切,是中國士兵用雙手幹出來的,一個連隊一個月就常常鑿禿上千把鋼鑿,將幾百把十字鎬磨成錘子一樣的鐵塊。攤開任何一名戰士的手掌,都是一層層極其堅硬的血繭……

隨著坑道工事的基本完成,中國軍隊防禦陣地日益穩固。夏秋防禦作戰時,美國人平均發射四十至六十發炮彈即可殺傷中國軍隊一人。一九五二年一月至八月,美軍要發射六百六十發炮彈才可殺傷中國 軍隊一人。

日本人的研究結果是:“中國軍隊的戰術改變是很顯著的,在秋季以前……始終是采取流動性很強的防禦戰術這種以前的常規戰法……但分界線問題一解決,好像立即就改成全麵的陣地防禦了。在二十 至三十公裏的縱深挖掘了塹壕,用圓木和石料構築了掩體,在反斜麵上挖掘了長長的橫洞。另外,炮兵好像也增多了,很多被想到是新的大炮發射口的橫洞在這裏那裏的山腰裏顯露出了令人可怖的影子 。……若從空中來看,從西海岸到東海岸好像出現了一個長二百二十公裏,寬二十至三十公裏的巨大蜂巢。他們充分地發揮了先天的土工作業能力。”

美國人開始恐懼地將誌願軍稱為“閉居洞中的龍”,誌願軍的防線是“一道不可逾越的死亡深淵”。

日本人稱:“中朝軍的陣地堅固到連猛將也不敢貿然下手的程度了。”

美軍參謀人員研究了如果發動進攻可以帶來的後果,他們向李奇微報告:“這是在認識到恐怕要付出近二十萬人的犧牲基礎之上作出的。”

連美國空軍都不敢北進了。新任遠東空軍司令官溫萊特將軍反對戰線北移:“因為越接近東北基地,維持製空權和支援地麵作戰會變得越加困難。”

最囂張的美國海軍也想打退堂鼓:“海軍也開始擔心因中朝空軍的增強而害怕艦艇受到損失。”

聯合國軍的士氣在無聊的陣地對峙中,已經下降到危險的程度了,甚至出現了如果停戰不快一點到來,聯合國軍將可能從內部崩潰這樣的擔心。

憂慮不已的範弗裏特決定向中國軍隊學習,訓令進行設伏,捕獲俘虜,以擺脫無聊和提高士氣。可是在零下十幾度的戰場上設伏,對西歐各國軍隊來說簡直是過分的要求。

那是一場慘敗,一個月內第八集團軍全軍共設伏二百四十七次,一無所獲。

焦慮的範弗裏特決定再進行一項實驗——破壞槍眼的實驗。

中朝軍陣地的強度用普通的槍彈射擊是奈何不了的,他想集中彈道較為平直的火炮直接摧毀誌願軍的坑道口和槍眼,同時用重磅炸彈炸塌中國人的坑道。

試驗給中國軍隊造成了輕微的損失。

一顆重磅炸彈將梨樹洞誌願軍一個師指坑道炸塌,那個在雲山城外阻擊得騎一師寸步難行的團長王扶之被埋在洞裏。此時,他已是代師長了。他的政委沈鐵兵掀掉頭上的泥土後邊指揮搶救邊沉痛地指示 :

“估計生還的可能性不大了,大概都炸爛了,要給扶之準備口棺材,他是老紅軍,還要通知一下他的愛人。”

彭德懷急電:“不論死活,一定要挖出來!”

搶救部隊已感絕望之時,工兵連長忽然發現炸塌的洞體縫隙內飛出兩隻蒼蠅。沈鐵兵大喜:“蒼蠅能活,人也能活,挖,快挖!”

三十六小時過去了,奇跡出現,王扶之和作戰科副科長王盛軾在不足一點五立方米的狹小空間內被挖出來了。他們還活著,雖然隻剩了一口氣……

彭德懷的急電挽救了六十年代中國最年輕將軍的生命。大難不死的王扶之以後擔任了中國軍隊總參作戰部部長,烏魯木齊軍區副司令。

中國軍隊的坑道立刻進行了完善,坑道口厚度普遍厚達十到十五米,到後期有的坑道頂部厚度已由先前的三十米達到五十米,連原子彈都炸不塌了。而且坑道至少挖了兩個出口,達到了防空、防化、防 彈、防毒等七防要求。範弗裏特又傻眼了……

二十四

一九五二年三月二十二日,彭德懷在檜倉自豪地告訴中國著名作家巴金:

“現在敵人是進退兩難,要打,他得不到勝利,沒有出路;要和,大資本家的暴利又沒有了,經濟危機也要來了,我們卻不然。和,本來是我們願意的,我們就是為了和平才來作戰的;戰,我們也不怕 ,我們是越戰越強!”

彭德懷歸國的日子越來越近了,不久前醫生在給他作體檢時,發現他頭上長了個小瘤子,擔心是癌腫,中央軍委立即令其回國治療,並主持軍委工作。彭德懷回國後,誌願軍司令員一職將由陳賡代理。

歸國前,彭德懷在朝鮮最後一次大會眾將,各路野戰軍首長飛馳檜倉。在此次會議上,他做出了離開朝鮮前最後一個重要的軍事決定。他命令誌願軍戰略預備隊十五軍拉上前線,接下二十六軍在五聖山 、鬥流峰、西方山一線的防禦。

會後,彭德懷單獨留下了十五軍軍長秦基偉。

彭德懷把秦基偉帶到地圖邊,指著五聖山說道:“五聖山是朝鮮中線門戶,失掉五聖山,我們將後退二百公裏無險可守。”

彭德懷轉過頭目光炯炯地盯著秦基偉:“你要記住,誰丟了五聖山,誰就要對朝鮮的曆史負責!”

秦基偉上將凜然答道:“有十五軍在,就有五聖山在!”

半年後,十五軍大勝五聖山上甘嶺,在兩個小小的山包上將兩萬敵軍絞成肉泥。這是一代英傑彭德懷在朝鮮所部署的最後一戰。

告別的時候終於到了,彭德懷與眾將挨個談話,當他正與陳賡交談時,洪學智趕到了,彭德懷連忙站起來拉住洪學智的手,這在彭德懷來說是罕見的親熱舉動:“學智同誌,你辛苦了!”

“在彭總領導下做點具體工作,說不上什麼辛苦。”

彭德懷凝視著洪學智,他知道洪學智為戰爭的勝利作出了怎樣巨大的貢獻:

“我知道你那一攤事又多又雜,忙得很,本不想找你來了。不過,我這次回國,說是治病,實際上是軍委讓回去的,說回去以後就不一定再來了,所以還是見見你。”

陳賡:“彭總回國要當軍委常務副主席,主持軍委工作,周總理已經忙不過來了,所以非要彭總回去不可。”

彭德懷:“我回去具體幹什麼不知道,還沒和我講,我走之後,在誌願軍一切職務由陳賡同誌代理,他是一九二二年的老黨員,資格比我還老,你們要好好支持配合他的工作。”

玩笑大王陳賡立刻說道:“可是,我在誌願軍的資格可沒有學智同誌老喲,我是後來的!”

洪學智:“彭總放心,我堅決服從他的領導。”

陳賡叫起來:“什麼服從不服從的,你把你後方那攤子抓好了,就行了。”

彭德懷欣慰地大笑:“好好!”

陳賡不會想到,兩個月之後,他也要離開朝鮮,去創辦世界上最大也是最小的軍事大學——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

中國軍隊已經在朝鮮戰場上深刻認識到了現代化武器的重要性,他們要拿出一個大將專門創辦這種一所能大大促進軍隊現代化步伐的大學,他們希望,當陳賡大將培養出的大批精通軍事科技知識的學生 源源不斷畢業後,中國軍隊再不會像在朝鮮戰場那樣,因為武器落後而大吃苦頭了。

接著彭德懷就召開了最後一次黨委會。

會議開完時,彭德懷看著洪學智:“學智同誌,還有什麼事情沒有?”

洪學智望著彭德懷感慨萬千。這一年半的時間跟著彭總在朝鮮東征西戰,贏得了決定性的勝利,說些什麼好呢?

洪學智隻向彭德懷提了一個要求:“彭總,你要不問我,我也就不說了。你既然問我,我就說一句,你要走了,我別的事情沒有,就是希望你別忘對我許下的諾言。”

彭德懷糊塗了:“什麼諾言啊?”

原來當日洪學智同意幹後勤時曾提出一個條件:他是軍事幹部,回國之後還搞老本行,不幹後勤。彭德懷是親口同意的。

洪說道:

“去年你在黨委會上親口答應過,我在誌願軍搞後勤,等抗美援朝結束了,回國後就不搞了。就是這話,當時黨委討論通過的。”

彭德懷想起來了:“你不提倒也罷了,你既然提了,我還要批評你呢!一個共產黨員,為黨做工作是無條件的。黨叫幹啥就幹啥!”

洪學智急了:“你當時同意了呀!”

這可能是耿直的彭德懷一生中惟一不守信義的一刻:

“同意了的事也是可以改變的嘛,我告訴你,回國後,我要是做了參謀總長,你跑不了做後勤工作!”

除洪學智之外,連彭德懷在內的將帥一齊大笑……

彭德懷一語改變了洪學智下半生的命運,從此,這位馳騁沙場的上將埋首於中國軍隊的後勤工作,他開創了中國軍隊的現代化後勤體係。

一九五二年四月七日,中國人民誌願軍司令員彭德懷元帥啟程歸國。他為一個飽受百年屈辱的民族奉獻了使之重新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的立國之戰的勝利,他是中華民族永遠的民族英雄,他也是各國軍 界公認的世界名將!

彭德懷返抵北京。朱德為緩解老戰友的疲勞,拉著彭德懷到中南海小舞廳去跳舞。建國之初沒有什麼娛樂,中南海專門備了一個管樂隊和一個文工團來為中央領導人伴舞,為領導人們鬆弛神經,調節一 下緊張的工作。

沒想到彭德懷來到舞廳嘟噥了一句:“沒事磨什麼肚皮?我要主持軍委工作,第一刀就將這個管樂隊和文工團砍了……”

朱德元帥一聽,趕緊拉著彭德懷的胳膊將其拽走……

此後直到一九五九年廬山蒙難,彭德懷元帥一直主持中央軍委的日常工作。軍界公認,他的任內是中國軍隊建國後現代化建設的第一個黃金時期……

彭德懷還會再一次回到朝鮮,他將以勝利者的姿態回到朝鮮簽署停戰協定……

二十五

一九五二年四月二十八日,彭德懷回國二十一天,李奇微到歐洲接替德懷特·艾森豪威爾五星上將的北大西洋公約組織軍隊最高司令的職務。艾森豪威爾要競選美國第三十四屆總統,按照美國憲法,他 必須退役並辭去現有軍職。

李奇微是懷著謝天謝地的心情離開東京的,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名總算沒有又折在朝鮮戰場。他是個很幸運的人,一直活到一九九三年七月二十八日才於匹茲堡逝世,享年九十八歲,死後四天歸葬 於華盛頓阿靈頓國家公墓。

他的晚年也很淒涼。由於在朝鮮戰場上的痛苦體驗,李奇微堅決反對美國介入越南戰爭,同中國軍隊展開第二場較量,為此,他失寵於美國鷹派並賦閑。

接任李奇微的是馬克·克拉克四星上將,他是李奇微在西點的同期校友,二戰時曾是李奇微的頂頭上司。

他也是個很好戰的人,他曾因在一九四七年公開大罵蘇聯人是“騙子”而名聲大噪,他在全國廣播中說:“在蘇聯的行動中一點也沒有光明正大這種美德,他們一心地說謊,把使弱者犧牲當做勇敢,是 天生的騙子手,對於稱霸世界有用的東西就什麼也不顧地撲奔過來……公然地無視條約而毫不在乎,他們缺乏正直和人類的本性。”

臭罵一通後,他得出了引起軒然大波的結論:“和騙子手玩撲克時,受損的不是騙子手,而是和騙子手一起玩的對手。”

馬克·克拉克將軍是帶著打贏戰爭的強烈的自信來到朝鮮的。他將以美國曆史上第一個在沒有取勝的停戰協議上簽字的司令官而載入史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