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斯很快地看了朱厄爾一眼,兩隻眼睛朝旁邊瞥了一下,緊接著又把眼光垂了下去。“老天爺在上,世界還有比我更倒黴的人嗎,”他說。大夥兒還是一句話也不說。他們僅僅是瞅著他,等著,而他隻是把眼光掃向他們的腳,頂多到達他們的腿,不再往上了。“還有那匹馬,”他說。
“什麼馬?”朱厄爾說。安斯僅僅是站在那裏。真要命,要是一個人鎮不住自己的兒子,他應該把他們趕出家去,不管他們年紀有多大。要是這一點辦不到,他娘的,那他就應該自己滾蛋。換了我非這樣做不可。“你是說,你打算拿我的馬和他換?”朱厄爾說。
安斯站在那裏,兩隻胳膊晃蕩著。“十五年了,我嘴巴裏連一顆牙齒都沒有,”他說。“上帝是知道的。他知道十五年來我根本沒好好吃到他讓人吃了長力氣的糧食,我這兒省一個子兒,那兒省一個子兒,為的是一家人可以不挨餓,也為了我可以裝一副假牙吃上帝規定吃的東西。我把裝假牙的錢都拿出來了。我尋思要是我可以不吃糧食,我的兒子也是可以不騎馬的吧。蒼天有眼,知道我受的罪有多大。”
朱厄爾雙手貼住大腿,瞪著安斯。接著他把眼光移了開去。他的眼光越過田野,他的臉像塊岩石似的紋絲不動,好像是不知什麼人在講不知是誰的一匹馬,而他連聽都沒有在聽。接著他慢騰騰地吐了口痰,說了一聲“媽的”便轉過身去走到院門那裏,他解鬆馬韁翻身上了馬。他在往馬鞍上坐時馬已經在移動了,一等他坐了上去,人和馬便潑刺刺地在大路上飛馳,好像背後有官兵在追捕似的。他們就這樣的消失在視線之外,人和馬直像一團花旋風。
“咳,”我說。“你用我那對牲口不就得了,”我說。可是他不肯。他們甚至都不願意再呆下去,那個孩子整天在烈日下轟禿鷹,他也跟另外那幾個差不多一樣癲狂了。“至少把卡什留在這裏嘛,”我說。可是他們連這一點都不肯。他們把被子鋪在棺材蓋上,把他放在上麵,把他的家什放在他的身邊,接著我們把我那對牲口套上,把大車在路上朝前趕了一英裏左右。
“要是在這兒也對你不方便,”安斯說,“盡管說好了,”
“當然,”我說。“這兒挺好。也很安全。現在咱們回去吃晚飯吧。”
“我謝謝你了,”安斯說。“我們籃子裏還有點吃的。我們可以對付過去的。”
“你是從哪兒弄來的?”我說。
“我們從家裏帶來的。”
“可是放到現在準已經餿了,”我說。“進屋來吃點熱飯熱菜吧。”
可是他們不肯進來。“我看我們可以對付過去的,”安斯說。於是我回家去吃飯,然後拿了一籃東西上他們那裏去,想再讓他們回到屋子裏去。
“我謝謝你了,”他說。“不過我看我們可以對付過去的。”於是我就隨他們去了,他們圍著一小堆篝火蹲著,在等待;天知道是在等待什麼。
我往家走。腦子裏一直在想他們蹲在那兒的樣子,在想騎著那匹馬往外衝的那個小子。這準是他們見到他的最後一麵了。我要是怪他那我準是昏了頭了。我指的倒不是他不舍得自己的馬的事,而是他設法擺脫了像安斯這樣一個大傻瓜。
那大概就是我當時的想法吧。因為像安斯這樣一個家夥你是沒法不對他產生一些想法的,他總是弄得你非給他幹點什麼事兒不成,即使下一分鍾你氣得直想踢自己一腳,這不,第二天早飯後一個小時光景,那個幫斯諾普斯幹活的尤斯塔斯·格裏姆帶了一對騾子來找安斯了。
“我還以為他和安斯買賣沒做成呢,”我說。
“當然做成了,”尤斯塔斯說。“他們全都喜歡那匹馬。就像我跟斯諾普斯先生說的,這對騾子五十塊錢他就肯脫手,是因為要是他的叔叔弗萊姆當初弄來這批德克薩斯馬沒有脫手的話,那麼安斯是絕對不可能——”
“那匹馬?”我說。“安斯的兒子昨天晚上把它騎走了,這會兒沒準已經快到德克薩斯州了,可是安斯——,
“我不曉得是誰把馬送來的,”尤斯塔斯說。“我沒看見他們。我隻是今兒早上去喂牲口的時候在穀倉裏見到那匹馬的,我告訴了斯諾普斯先生,他就吩咐我把兩頭騾子送到這兒來。”
哼,那準是他們見到他的最後一麵了,這是不會錯的。聖誕節前他們沒準會收到他從德克薩斯州寄來的一張明信片,我琢磨。要是朱厄爾不走,我想我也該出走了;我好像也老是還不清他的人情似的。安斯真能使喚人,這一點兒也不假。他要是算不上是個人物,那就讓我立馬死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