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鐵定的。遲早會給大水衝得幹幹淨淨。看起來災禍總是不可避免的。
那是當然的啦。否則東西怎麼會值錢呢。要是什麼事兒都沒有人人都得到大豐收,你以為莊稼還值得人去種嗎?
唉,要是我願意見到自己的勞動成果被大水衝得一幹二淨,那才怪哩,那是我流血流汗種出來的呀。
那是明擺著的嘛。隻有自己能夠呼風喚雨的人、才會不在乎見到莊稼給水衝走。
能呼風喚雨的是誰呢?這樣的人眼珠子的顏色哪兒有呢?
對囉。是上帝讓莊稼長起來的。他什麼時候覺著合適就什麼時候發大水把它衝走。
“你當時也是沒有辦法呀,”我說。
“都是那些娘們兒不好,”他說。
在屋子裏,那些女人開始唱歌了。我們聽見第一句響了起來,在她們覺得有把握的時候,歌聲開始變響了,我們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脫掉帽子,把嘴巴裏嚼著的煙草吐掉。我們沒有走進去。我們停留在台階上,擠成了一團,帽子捏在身前或是身後鬆馳的雙手裏,一隻腳伸在前麵站著,頭垂了下來,眼光不是朝旁邊看,便是朝手裏的帽子看,再就是朝地上看,時不時朝天上看,朝別人的莊重、嚴肅的臉上看去。
這支歌唱完了;女人們顫抖的嗓聲在一個渾厚的、越來越輕的低音中停止。惠特菲爾德開始說話了。他的聲音顯得比他的人要大些,好像這二者並不是一回事。好像他是一回事,他的聲音又是另一回事,他們是分別騎了兩匹馬在淺灘上蹚水過來進入屋子的,一個身上濺滿了泥漿而另一個連衣服都沒有濕,得意洋洋卻又十分憂傷。屋子裏有人哭起來了。那聲音聽起來好像她的眼睛和聲音都朝裏翻了進去,在傾聽似的;我們挪動著,把重心移動到另一條腿上去,接觸到別人的眼光但是又裝出沒有這回事的樣子。
惠特菲爾德終於停止了。女人們又唱起歌來。在滯重的空氣裏,她們的聲音像是從空氣中產生的,飄來飄去,彙集在一起,聚成一些哀傷的、慰藉的曲調。歌唱完時,這些聲音似乎並沒有消失。似乎它們僅僅是藏匿在空氣裏,我們一動它們就會重新出現在我們周圍,又憂傷又安慰人,這時女人家唱完了,我們戴上帽子,動作直僵僵的,好像我們以前從來沒戴過帽子似的。
在回家的路上,科拉仍然唱個不停。“我正朝我主和我的酬謝邁進,”她唱道,她坐在大車上,披巾圍在肩膀上,頭上打著傘,雖然天並沒有下雨。
“她可算是得到她的酬謝了,”我說。“不管她去的是什麼地方,她總算是擺脫了安斯·本德侖,這就是她的酬謝了。”她在那隻盒子裏躺了三天,等達爾和朱厄爾回到家中,拿了一隻新的車輪,回到陷在溝裏的大車那裏。用我的牲口吧,安斯,我說。
我們等我們自己的,他說。她會這樣要求的。她一向就是個愛挑剔的女人。
第三天他們回來了,他們把她裝上大車動身上路,時間已經太晚了。你們隻好繞遠走薩姆森家的那座橋了。你們走到那兒得一天工夫。那裏離傑弗生還有四十英裏。用我的牲口吧,安斯。
我們還是等自己的吧。她會這樣要求的。
我們是在離本德侖家大約一英裏處看見他的,他坐在一個爛泥塘的邊上。據我所知,爛泥塘裏從來就沒有過一條魚。他扭過頭來看我們,他的眼睛圓圓的,很安詳,他的臉挺髒,那根釣竿橫架在他的膝蓋上。科拉仍然在唱聖歌。
“今兒個可不是釣魚的好日子啊,”我說。“你跟我們一塊回家,明天一大早我帶你到河邊去逮魚,多多的。”
“這裏麵有一條,”他說。“杜威·德爾看見的。”
“你跟我們走吧。到河裏逮魚最好不過了。”
“這兒有,”他說。“杜威·德爾看到過的。”
“我正朝我主和我的酬謝邁進,”科拉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