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回來已經是十點鍾了,皮保迪那兩匹馬係在大車的後麵。它們已經把那輛四輪馬車從出事地點拉回來了,奎克發現它底朝天跨架在小溪一英裏之外的一條溝上麵。它是在小溪那裏給拉到路外麵去的,早就有十來輛大車在那裏出過事了。是奎克發現的。他說河水漲了而且還在不斷地漲。他說水已經沒過了橋樁上他所見到的最高水痕。“那座橋是經受不起這麼大的水的,”我說。“這事有人告訴過安斯沒有?”
“我告訴他了,”奎克說。“他說他尋思那兩個小夥子已經聽說了,他們這會兒準卸下貨在往回走了。他說他們可以裝上棺材過橋的。”
“他還是別過橋往前走,把她葬在紐霍普得了,”阿姆斯蒂說。“那座橋太老了。我是不願拿自己的性命跟它開玩笑的。”
“他已經下定決心要把她送到傑弗生去呢,”奎克說。
“那他還是盡量快去為好,”阿姆斯蒂說。
安斯在門口迎接我們。他胡子刮過了,但是刮得並不高明。下巴那兒拉了長長的一道口子,他穿著星期天才穿的褲子,穿了一件白襯衫,領圈扣得嚴嚴實實的。襯衫軟軟地貼在他的羅鍋背上,使他顯得更駝了。白襯衫就有這樣的效果,他的臉也顯得跟平時不一樣。他現在照直了看我們的眼睛,很威嚴,他的臉上有一種悲劇色彩,鎮定矜持,我們走上門廊刮去鞋上的泥土時他跟我們握手,我們穿著星期天的衣服有點發僵,我們的衣服窸窣作響,他和我們打招呼時我們都沒有抬眼看他。
“賞賜的是耶和華,”我們說。
“賞賜的是耶和華。”
小男孩不在那裏。皮保迪告訴我們他怎樣來到廚房裏,發現科拉在煮那條魚,便大喊大叫地撲上去對著她又是抓又是掐,使得杜威·德爾隻好把他拎到穀倉裏去關起來。“我那兩匹馬沒事兒吧?”皮保迪問。
“沒事兒,”我告訴他。“我今天早上還喂它們來著。你那輛馬車看起來也還可以。沒有受到什麼損壞。”
“不是誰搞的鬼吧,”他說。“我真想知道馬跑掉的時候那孩子在什麼地方。”
“要是馬車哪兒壞了,我可以幫你修,”我說。
女人家走到屋子裏去了。我們可以聽見她們說話和扇扇子的聲音。扇子呼呼、呼呼、呼呼地響,她們說個不停,說話聲像是一群蜜蜂在水桶裏嗡嗡作響。男人們停在門廊上,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誰也不看誰。
“你好,弗農,“他們說。“你好,塔爾。”
“看樣子還要下雨。”
“肯定還要下。”
“準保的,爺們。還得好好兒下呢。”
“雨倒是來得挺猛。”
“去的時候又是慢慢騰騰的了。你就等著瞧吧。”
我繞到房後去。卡什正在把孩子在棺蓋上鑽的洞眼補起來。他在削填塞窟窿的木塞子,一個一個的削,木頭很濕,不大好弄。他原本可以鉸開一隻鐵皮罐頭把洞眼蓋上,別人根本不會注意二者的差別的。不會在乎的,至少是。我看見他花了一個小時削一隻木塞子,仿佛他在幹的是刻花玻璃活兒,其實他滿可以隨便撿一些木棍把它們敲到窟窿裏,這樣也滿行了。
我們幹完活之後我回到房前去。男人們已經離開房子稍為遠一些了,他們有的坐在木板兩端,有的坐在鋸架上,我們昨天晚上就是在這兒做棺材的,有的坐著,有的蹲著。惠特菲爾德還沒有來。
他們抬起頭來看我,他們的眼睛在詢問。
“差不多了,”我說。“他正準備把匣子釘上呢。”
就在他們站起來的時候安斯來到門口,看著我們,我們便回到門廊上去。我們再一次仔仔細細地刮鞋子上的泥,在門口磨磨蹭蹭,讓別人先進去。安斯站在門裏麵,莊嚴而又矜持。他揮揮手,帶領我們朝房間裏走去。
他們把她顛倒放進棺材裏。卡什把棺材做成鍾形的,像這樣:每一個榫頭與接合麵都做成傾斜的,用刨子刮過,合縫嚴密得像一麵鼓、精巧得像一隻針線盒,他們把她頭足倒置放在棺材裏,這樣就不至於弄皺她的衣服。那是她的結婚禮服,下擺多褶,他們讓她頭足倒置,這樣裙裾就可以攤開來了,他們還剪了一塊蚊帳給她做了個麵紗,免得顯露出臉上被鑽破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