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幾次之後,每翻一書,遇有這項資料,便活跳在紙上,不必勞神費力去找了。這是我多年經驗得來的實況。
諸君試拿一年工夫去試試,當知我不說謊。
先輩每教人不可輕言著述。因為未成熟的見解公布出來,會自誤誤人,這原是不錯的,但青年學生“斐然當述作之譽”,也是實際上鞭策學問的一種妙用。譬如同是讀《文獻通考》的《錢幣考》,各史《食貨誌》中錢幣項下各文,泛泛讀去,沒有什麼所得。倘若你一麵讀一麵便打主意做一篇《中國貨幣沿革考》,這篇考做得好不好另一問題,你所讀的自然加幾倍受用。
譬如同讀一部《荀子》,某甲泛泛讀去;某乙一麵讀,一麵打主意做部《荀子學案》。讀過之後,兩個人的印象深淺,自然不同,所以我很獎勵青年好著書的習慣。
至於所著的書,拿不拿給人看,什麼時候才認成功,這還不是你的自由嗎?
每日所讀之書,最好分兩類:一類是精熟的,一類是涉覽的。因為我們一麵要養成讀書心細的習慣;一麵要養成讀書眼快的習慣。心不細則毫無所得,等於白讀。眼不快則時候不夠用,不能博搜資料。諸經、諸子、四史、通鑒等書,宜入精讀之部,每日指定某時刻讀它,讀時一字不放過,讀完一部才讀別一部,想鈔錄的隨讀隨鈔。另外指出一時刻,隨意涉覽,覺得有趣,注意細看,覺得無趣,便翻次頁。遇有想鈔錄的,也俟讀完再鈔,當時勿窒其機。
諸君勿因初讀中國書,勤勞大而結果少,便生退悔。
因為我們讀書,並不是想專向現時所讀這一本書裏討現錢現貨的,得多少報酬。最要緊的是涵養成好讀書的習慣和磨煉出善讀書的腦力。青年期所讀各書,不外借來做達這兩個目的的梯子。我所說的前提倘若不錯,則讀外國書和讀中國書當然都各有益處。外國名著,組織得好,易引起趣味,它的研究方法,整整齊齊擺出來,可以做我們模範,這是好處。我們滑眼讀去,容易變成享現成福的少爺們,不知甘苦來曆,這是壞處。中國書未經整理,一讀便是一個悶頭棍,每每打斷趣味,這是壞處。逼著你披荊斬棘,尋路來走,或者走許多冤枉路(隻要走路斷無冤枉,走錯了回頭,便是絕好教訓)。從甘苦閱曆中磨煉出智慧,得苦盡甘來的趣味。那智慧和趣味卻最真切,這是好處。
還有一件:我在前項書目表中有好幾處寫“希望熟讀成誦”字樣。我想諸君或者以為甚難,也許反對說我頑舊,但我有我的意思,我並不是獎勸人勉強記憶。我所希望熟讀成誦的有兩種類:一種是最有價值的文學作品,一種是有益身心的格言。好文學是涵養情趣的工具。做一個民族的分子,總須對於本民族的好文學十分領略,能熟讀成誦,才在我們的“下意識”裏頭得著根底,不知不覺會“發酵”。有益身心的聖哲格言,一部分久已在我們全社會上形成共同意識。我既做這社會的分子,總要徹底了解他,才不至和共同意識生隔閡。一方麵我們應事接物時候,常常仗它給我們的光明,要平日習得熟,臨時才得著用。我所以有些書希望熟讀成誦者在此,但亦不過一種格外希望而已,並不謂非如此不可。
一個最低限度的國學書目
胡適
一 工具之部
《書目舉要》(周貞亮、李之鼎)南城宜秋館本。這是書目的書目。
《書目答問》(張之洞)刻本甚多,近上海朝記書莊有石印“增輯本”,最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