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知覺的瞬間,她看到原先曹沃站著的地方,空無一人。
他消失了。
緊接著,她也消失了。
恢複寧靜之後,一切事物都停止了運轉,沒有風、沒有聲音、沒有人動,米幾何驚慌失措中掉落的蘋果手機還懸在半空中,仿佛整個世界都被裝在了一塊無色透明的琥珀裏。
3.
說說你和她的不幸吧。
那時候你們倆念初中二年級,正宗的中二時代,活得跟小傻×似的,仿佛看透了世界,急切地想要發出自己的聲音,挑剔、犀利,缺乏寬容和深度。她是文藝少女,看多了高帥富為了五分女屌絲拋棄青梅竹馬的白富美的係列叢書。她十四歲就有了校園言情和青春偶像劇的雙學士學位,卻一肚子壞水,等著厚積薄發。你鄙夷她的品位,卻從不說出口;你酷愛惡作劇,成績很爛,但看了韓大哥的事跡後相信自己將來能天下無敵,隻要到高中能順利退學就行。
那個年紀,你們對周邊的一切都有意見,但無力改變,隻能圖個嘴爽。後來你們發現隻要和對方在一起,世界如何糟糕都無所謂。你們做了最蠢的事,那就是為了對方改變自己,想把兩個人的未來捆綁在一起,卻不知那根線其實並沒那麼結實。你們低估了世界,高估了自己,向對方注入了太多的期盼。
於是,你和她相約考同一所大學,最終卻落了個分隔兩地。你沒有成為《魔獸爭霸》的著名職業玩家,她也沒有考進朝思暮想的編導係當導演;她讓你沒能退學創業,加入那個時候剛創建的社交網絡團隊,富則妻妾成群,窮則有個好履曆;你讓她在學生會的前途盡毀,多年的打拚付諸東流。你為她丟過夢想,她為你進過醫院;她因為你拒絕了三個高帥富的追求,你因為她成了人人網的紅人,最後卻不得不注銷賬號……
你們倆的事說不完,反正結局是劍拔弩張。
你有時會想起,大學時,她在學生會忙得焦頭爛額,你坐火車去看她,她隻和你見了半個小時麵,就被團委老師緊急Call走。畢業後,她必須每天早上六點醒來,忍著例假和低燒,一邊擠地鐵上班,一邊祈禱不會有人跳站台自殺害自己遲到……而你呢,在市郊工業園區那家月薪一千五的物流公司幹了兩個半月,見識到了可以讓仙人掌三天內嗝屁的空氣環境,結果實習期剛結束就被老板炒了魷魚,剩下的半個月工資也沒拿到,最後隻好回家當宅男……
她有時會想起,高中三年,你們同桌三年。你們在KFC裏被班主任看到,她問你們倆在幹嗎,你底氣十足地回答:買早點。
那麼,初中呢,你們最早認識的年紀?
—米幾何,你還記得,第一次和異性有肢體接觸是什麼時候嗎?
—記得,初二那年,我在店裏順東西被曹沃那個笨蛋拆穿了。他拉起我的手就跑,就為了一瓶指甲油,我打破了自己五十米短跑的紀錄,結果還是被逮住了。送到學校,被父親關了一個月的禁閉。那時候他個子很矮,力氣倒挺大,我的手腕都被他拽疼了。
—曹沃,你還記得,第一次和異性有肢體接觸是什麼時候的事嗎?
—哦,那個,好像是小學春遊和女生手拉手走路吧,老師讓我們那麼做的,不關我的事。
—那米幾何呢?
—你說指甲油那次嗎?我也很納悶。她跑也就算了,為什麼偏要拉上我?我隻不過隨便開個玩笑,沒想到竟然被我說中了。她卻非要把我也拉下水,至於嗎……
—為什麼你們倆的這段記憶不一樣?
—嗯,你是誰?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
—喂!你到底是誰?我怎麼會自言自語?這不科學啊!喂?哼……
從虛無之中緩過來,那種感覺比陷入虛無時還要糟糕。就像你喝酒喝多了,醉過去,其實還好,但等到第二天中午醒來,那種感覺,會讓你悔恨為什麼昨晚沒失足掉進河裏一了百了!米幾何進大學之後醉過不下十次,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感覺糟糕透頂,而且還是被人叫醒的。
“侯老師?侯老師?”
她睜開眼睛,看到了白色的天花板,就是這樣純潔的顏色讓她看了頭暈,隻能再度閉上眼睛。兩耳卻聽到室外傳來的學校特有的那種喧鬧聲,類似養雞場和菜市場的混合音效。
她感到既熟悉又奇怪,難道校慶當天他們又把初中生給叫回來了?她無所謂自己現在躺在哪裏,哪怕停屍房也行。她覺得此刻頭痛欲裂,腦子裏像有什麼東西在嗡嗡作響,需要再眯一會兒才能緩過來,不然連眼睛都睜不開。
“侯老師,醒一醒。”
這聲音似曾相識。
米幾何皺了皺眉,她這輩子隻知道一個侯老師—侯汐,初中教她英語,也是她的班主任。可是,侯老師在她初三開學前就出國了,據說再也沒有回來過。米幾何睜開眼睛,轉動腦袋,然後脖子就像突然斷了一樣卡在那裏,動彈不得。
房間裏除她之外隻有一個人,正站在她身邊,是個表情一籌莫展的男人,三十歲上下,穿著土得像是剛從盜墓坑裏爬出來似的,還有標誌性的四六開頭發。他正是曹沃的曆史老師,也是他的班主任蘇易無疑—但蘇易在她初三的時候調去了區重點中學,再也沒見過麵,據說現在貌似還當上了副校長。再說了,十一年過去,蘇易的形象怎麼還和當年一樣?他用的是什麼護膚品啊?難不成他私底下一直在喝少女的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