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我們不是再也回去不了嗎 (1)(2 / 3)

男孩用力地吸吸鼻子,但為時已晚,長途奔襲所產生的熱鼻涕已經流到了鼻洞門口,不過還沒冒尖。盡管今天上午他和“賽文”剛嘲笑過台灣偶像劇裏的弱智情節,說看偶像劇的姑娘就是在抽精神大麻—但此刻他還是硬著頭皮朝女孩揮揮手,想露出一種自以為很陽光很溫暖很F4的笑容,開玩笑地說:“嘿,真巧,你又在這裏幹壞事啊!”

玩笑話剛說完,瘦子店員就從裏麵出來了,深情款款地盯著米幾何看。確切地說,是盯著米幾何手裏那瓶還沒來得及塞進口袋的指甲油看。

場麵頓時很尷尬。

米幾何幽怨地看著曹沃,這下該怎麼跟店員解釋呢。曹沃倒很想趁此機會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抓住她開溜,但由於剛才跑得太High,現在腿有點發軟。

況且米幾何的體育課五十米測驗很少及過格。

打破這尷尬氣氛的是一聲怪響,宛如夏日悶雷,附帶著科幻電影裏霸王龍即將出場時那種地麵的微顫。

但僅此一下,不像是地震。

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2.

2013年1月8日,離放寒假還有兩個多星期,同時也是這所中學的六十周年校慶日。

真不幸,曹沃和米幾何就是在這裏重逢的。

在曹沃的印象裏,初中教學樓像是很久很久之前就造好了的。“阿房宮裏有三千宮女,她們需要一間大大的廁所,後來項羽燒了宮殿,帶走了那些美人,隻留下那間廁所,屹立千年不倒,就是我們今天的教學樓。”他上學那會兒大家就這麼說。六十年,學校培養了多少垃圾或者人才?就像曹沃這樣的,單身一人,學曆普通,無一技之長,啃老死宅,唯一的愛好是打電腦遊戲、看日本動漫和英美劇……

相反,那些事業有成或者嫁對了老公的老同學,開著小車,拿著名牌包,像發牙簽一樣地派發中華、熊貓和燙金名片,出於深厚的感情和你寒暄敘舊,但其實大家再也沒有真正的共同語言了。曹沃想:我是該跟你聊最近的房貸政策呢,還是聊當年我們一起比誰撒尿撒得更遠的破事兒呢?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那時候的中學生,學業壓力沒今天這麼大,會令人聯想到古希臘的劃船奴隸,有人拿著鞭子在後麵抽你,逼你奮進。

不願多待,趁別人一不留神,他就悄悄地溜出了接待校友的那間大會議室。星期五下午,學生們都被提早趕回家了。他打算在校園裏逛一圈就走,也懶得看什麼校慶晚會了。

伐客!他在心裏默念了一句,想要躲開卻為時已晚,正前方二十米開外的那個女人已經看到了他。

不願參加老同學聚會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不想忽然遇到你多年未見的老相好。那種狼狽的措手不及感,就像你和女朋友手牽著手從小旅館裏出來,剛出門就撞見了你媽,或者更糟糕的是,你女朋友的媽。

米幾何看到曹沃的一刹那,就可以從他的表情推斷出,對方肯定也默念了相同的英語單詞。

計算機永遠不能戰勝人腦的一個原因就是,它不能幫你判斷如何麵對眼下這種局麵。是心無旁騖地走過去呢,還是用殺人的眼神盯著他,或者微微一笑很傾城地向對方點點頭,看似相逢一笑泯恩仇,實則心裏在想:羊駝你好!羊駝再見!不,羊駝永遠不見。

“真巧啊,你也來這裏……”

出乎她的意料,曹沃主動打招呼了,她不得不停下:“嗯……”

讚美語氣詞,這個“嗯”可以表達任何感情,或者,沒感情。大學畢業兩三年,從一個人的穿著就可以看出其職業取向。米幾何是那種外資企業女強人的穿衣風格,簡約、精致,像關在籠子裏毛色發亮的鬥犬。曹沃就很不好說了,你還真不好說他到底是剛被辭退的大學棒球隊教練,還是蘇打綠演唱會門口的黃牛,或者是給海鮮大酒樓開車的送貨小弟。

“最近在忙什麼呢?”

米幾何第一句話就擊中了他的要害。

曹沃明白她的用意,他太了解她了。兩個人初中三年打打鬧鬧,高中三年相扶相攜,大學四年卻戰況慘烈,畢業後老死不相往來。雙方都為這段感情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為了對方而考了不想考的大學,念了不喜歡念的專業,做沒前途的工作,遺落希望,丟失夢想,出過洋相,更不用說彼此心靈上的千瘡百孔了。

十多年的恩怨交往,今日偶然重逢,隻換來一句看似關心的刁難。

“米幾何,你不用這樣吧?”

“嗯?我怎麼了我?”她擺出一副無辜的表情。

曹沃擺了擺手,米幾何就是這麼好強,當年該吵的都吵了,罵也罵夠了,就差沒動手了。因為之前相隔兩地,現在見麵又是在公共場合,曹沃當即決定犧牲自己來換取和平,說:“沒有女朋友,沒有工作,宅在家啃老—您老滿意了?”

說歸說,曹沃已經打定主意,如果她敢針對“女朋友”這個話題多說一句刻薄話,自己立馬轉身就走。

果不其然,米幾何笑笑:“我以為你從來都不缺女朋友呢,想當年,談笑間多少妹子都灰飛煙滅拜倒在你的牛仔褲下,大學裏的優良作風哪兒去了?”

曹沃倒吸一口涼氣,剛要跟她說再見,卻感到腳下微微一顫,好像大地隻是一條毛毯,被人輕輕地拉扯了一下。米幾何趔趄了一下,她沒經曆過地震或者霸王龍來襲,從沒有過這樣詭異的感覺。

“怎麼回事……”米幾何話還沒說完,就覺得整個人踩空了,然後就陷入了失重狀態。沒有依托,沒有支撐,她的身體正往看不見的深淵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