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馬遜流域的落日是絢爛的,此時落日光芒來到最為鼎盛時期,一束束從小屋子的木板縫隙滲透而出,打橫交叉,宛如一張鋪開的網,如夢似幻。
在如夢似幻的場景中,那女人的聲音是那麼的委屈:“你……怎麼現在才來,你怎麼能現在才來,你是要氣死我麼?”
這話讓薛賀一顆心怦怦亂跳,壓低嗓音,叫了一聲梁鱈。
“嗯……”軟軟黏黏的聲音。
“梁鱈,”小心翼翼說著,“我……”
“不是這個。”她的聲音驟然提高。
“不是這個?那是什麼?”
“不是梁鱈。”
“不是梁鱈是什麼。”
片刻,她扭扭捏捏說出“噘嘴魚。”
艸!雖然不至於以冷水澆頭來形容,但也足以讓薛賀那顆砰砰亂跳著心回歸正常水平。
他就知道,這女人是燒糊塗了。
燒糊塗的女人自然需要喂藥,薛賀發誓待會要選哪種味道最苦的,憐香惜玉的事情就交給溫禮安來做。
不對,溫禮安現在有特蕾莎公主,不,已經是特蕾莎公爵了。
壓在她額頭上的手也就稍微動了一下,又被狠狠按住,沒想到這女人力氣這麼大,平日裏老是掛在她臉上的楚楚可憐表情讓人總是覺得風稍微大一點就會被刮走,原來力氣這麼大。
現在可不是研究這女人力氣的問題,他得提醒她他可不是溫禮安,不然被燒糊塗的女人也不知道會說出什麼話來。
到時候,病好了丟臉的人可是她。
薛賀想再抽出手來時就看到擱在一邊的報紙。
那報紙應該是用來包某種易碎品的,然後環太平洋集團創始人和特蕾莎公主的新聞很巧的落在其前妻手上。
再之後呢,就有了被那位名字叫做莉莉絲的東方女人喝醉酒掉進河裏去。
也許,這名東方女人被氣壞了,我都躲到這裏來了,這裏信號極其差勁,這裏大多數人連上網都不會,這裏的電視隻能接收到地理頻道,可見鬼,還是讓我看到溫禮安的消息了。
單看那瘦胳膊以及被遍布於腳腕處被樹枝刮傷、被蚊蟲叮傷所留下的疤痕,就可以給予她如是評價:自討苦吃。
這自討苦吃的結果就留給溫禮安來心疼吧。
想抽出手,手被更緊按住。
被燒壞腦子的女人喋喋不休著:“你這是要走了嗎?你這是要到哪裏去?我知道了,你要去見你的特蕾莎公主了是不是?是不是?我討厭你坐在她身邊,還有……”
扁了扁嘴,聲音都像要哭出來似的了:“還有,溫禮安,你都不知道……你都不知道我那天花了很多時間去打扮,都是為了去見你打扮的,可……可看看你都是怎麼對我的,原來……原來,你是那麼急著甩掉我,好的,好的,沒關係,再好不過的事情,沒有你我也會過得很好的……我現在可是這個世界上最富有的女人之一,我可以活得很快樂……是的……看到了沒,我交到了一群不錯的朋友,我……我每天都在做有意義的事情……這裏的人都很喜歡我……”
顧不得那塗在臉上的油彩,顧不得幾天沒洗的頭發,在從房東那裏聽到昨晚來的男人現在就在湖邊時,打開門,往外跑,腳剛剛踏出門檻,手就被拉住。
房東給了她一條色彩豔麗的絲巾。
紅著臉,把絲巾披在肩膀上,沿著門前木板製作的橋。
這一天,有豔陽,從湛藍天空狂瀉而下,從腳尖底下往外蔓延,從飛鳥的羽翼抖落,從樹梢上的葉子鋪展,以無邊無際之姿——
腳踩在橋麵上,年久失修的木橋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那聲響把在河岸兩邊棲息的飛鳥們嚇得紛紛展開翅膀,往著湖邊方向,那也是她要到達的地方。
揚起嘴角,梁鱈跟著飛鳥,就恨不得長出一雙能飛翔的翅膀,飛到湖畔去。
他在湖畔等著她,待會他見到她時肯定會嘲笑她,噘嘴魚看看你,沒有我你果然不行,誰說沒有他她不行了,她會回嘴。
他要是還想嘲笑她,她就……她就……
算了吧,就暫時讓他嘲笑吧。
前天晚上她掉到河裏去,那時在她心裏頭認定他肯定會忽然出現,然後把她從河裏救出來。
可是,沒有,沒有出現。
也對,溫禮安現在在北卡羅來納洲,榮椿也在北卡羅萊納州。
溫禮安不要她了,溫禮安不顧她的死活了,這個想法在那個瞬間清晰極了,清晰得讓她心生出了巨大的恐懼。
還好……還好……他終究還是來了。
這個想法讓梁鱈心裏樂開了花,腳踩在木板橋上,木板橋一直延伸至湖麵,橋的盡頭站立著一抹修長的身影,那身影麵對著湖麵。
亞馬遜河的日光太亮,這一路狂奔讓她體力嚴重缺氧,在大片大片炫暈中,彎著腰叫出那聲“溫禮安”夾雜著氣喘籲籲。
站立在橋盡頭的人沒回頭。
直起腰,撥了撥被風吹亂的頭發,再把絲巾披在頭上,色彩豔麗的絲巾可以讓她臉色看起來好點。
雙手扯住絲巾的邊角,以防它被從湖麵生成的風刮走,垂下眼簾,一步步往著那抹身影走去。
停在距離那抹身影約五步左右的距離,頓了頓,低低叫了聲溫禮安,緩緩抬頭。
那個名字的發音還殘留在她舌尖上,麵對著湖麵的人緩緩回過頭來。
倒退一步,捂住絲巾的手一抖,絲巾從梁鱈的頭上緩緩滑落。
她怎麼沒有想到薛賀也是大高個。
她憑什麼從房東口中一聽到大高個就認定那是溫禮安,她憑什麼認定她一掉進河裏他就會出現,她憑什麼認定她一生病他就會出現?!
她現在和溫禮安什麼關係也沒有了,溫禮安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