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歎道:“夫愛妻見逐於母,愛妾複見逐於妻。放翁於家室之間,何多不幸歟!”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如果說陸遊和唐琬的被迫離異,是因為母命難違,這確實有幾分為難,不能全怪他懦弱,而這一次留不住這個“四川唐琬”,就真的是怪陸遊渾身上下沒有“剛骨”了。
這時候的陸遊已不再是未成家立業的小孩子,而且舊時納妾也是十分正當的舉止,不像現在是非法的,如果陸遊真的發起狠來,要留這個小妾,也並非是很難辦到的事。
所以,如果哪位美眉穿越到宋代去,千萬離陸遊遠著點,雖然他相貌好,才華高,但是和他在一起,沒有依靠,沒有安全感。這是個一生負盡美人恩的家夥,等到你傷心而死,傷心而去,再灑些眼淚,寫些“喚回四十三年夢,燈暗無人說斷腸”、“人間萬事消磨盡,隻有清香似舊時”之類句子。頂什麼用啊!
當然,如果你能穿越成非常強勢的公主—宋徽宗時叫帝姬,把陸遊從這兩個“母老虎”手裏搶出來,活生生氣死她們,也是可以的。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這首讓人歎惋不止的《釵頭鳳》,有專家(夏承燾、吳熊和、周本淳、黃世中、陳祖美等)考證說並非是寫給唐琬的,有種種資料表明是寫於陸遊在蜀中時。如果真是這樣,那這首詞就是寫給這位驛卒之女的。從詞意上來看,倒也十分吻合,相比起唐琬,陸遊對這位驛卒女辜負更多,陸遊啊陸遊,你欠了多少紅顏債啊!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
陸遊不但情場失意,官場也是屢遭坎坷。北伐金國,恢複中原,這個畢生渴望的理想更是渺不可及。陸遊赴臨安應試時,大奸臣秦檜的孫子秦塤正好也參加考試,秦檜滿心想是讓秦塤得榜首的,偏偏主考正直,把陸遊列為頭名。於是秦檜大怒,降罪於主考官,又大筆一揮,竟劃掉了陸遊的名字,陸遊從頭名狀元一下子成了榜上無名。
此後,雖然得到宋孝宗的賞識,賜進士出身,但始終沒有重用陸遊。宋孝宗曾問:“今代詩人亦有如唐李白者乎?”眾人都一致推薦陸遊。確實,宋人一直尊而不親的李白,也隻有陸遊能領會其幾分神韻,比如《關山月》這一首,就很有“李白味”:
和戎詔下十五年,將軍不戰空臨邊。朱門沉沉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弦。
戌樓刁鬥催落月,三十從軍今白發。笛裏誰知壯士心?沙頭空照征人骨。
中原幹戈古亦聞,豈有逆胡傳子孫?遺民忍死望恢複。幾處今宵垂淚痕!
然而,宋孝宗也沒有給陸遊委以重任,大概他覺得陸遊對於兵韜將略並非真正在行。陸遊其實和李白差不多,都是那種性格容易衝動的人,錢鍾書先生在他的《宋詩選注》中評價陸遊:
“他看到一幅畫馬,碰見幾朵鮮花。聽了一聲雁唳,喝幾杯酒,寫幾行草書,都會惹起報國仇、雪國恥的心事,血液沸騰起來,而且這股熱潮衝出了他的白天清醒生活的邊界,還泛濫到他的夢境裏去。這也是在旁人的詩集裏找不到的。”
細嚼這段話,以錢鍾書先生愛玩綿裏藏針、明褒暗貶的性格,似乎對陸遊感情過度敏感激進有所微詞,等於旁敲側擊地點明陸遊就是一宋代“憤青”。“憤青”性格,當詩人很合適,但當“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大將軍不合適。所以,真讓陸遊掛帥,他能節製得了諸軍悍將(話說他連家裏兩個“母老虎”都降不住)?他能製定周密計劃,直搗黃龍?當時的南宋和金國,是一種力量平衡的局麵,誰想一口氣吃下誰,都是很不容易的。
當然,這裏不是菲薄陸遊的愛國激情,陸遊的詩詞,用來宣傳鼓舞士氣還是很好的。隻不過,陸遊的詩詞裏太偏重於幻想,比如:
雪中忽起從戎之興戲作
其一
鐵馬渡河風破肉,雲梯攻壘雪平壕。獸奔鳥散何勞逐,直斬單於釁寶刀。
其二
群胡束手仗天亡,棄甲縱橫滿戰場。雪上急追奔馬跡,官軍夜半入遼陽。
在這方麵,陸遊確實和李白差不多,李白一提筆就是“為君談笑靜胡沙”,把打仗說得像請客吃飯一樣簡單;陸遊也是一提筆就仿佛開啟了遊戲中的“作弊模式”—“直斬單於釁寶刀”,直接KO掉對手的最高統帥,接下來就出現“通關畫麵”—“官軍夜半入遼陽”了,遼陽是當時金國的老巢,即直搗黃龍府了。
前麵提過,長沙美女教授楊雨說陸遊是“武林高手”,其實也很可懷疑。楊美女開篇就講陸遊打虎的激烈場麵(無獨有偶,老作家蘇雪林1919年寫的《陸放翁評傳》,也是開篇先繪聲繪色地描寫陸遊雪夜刺虎):
“這老虎豈是吃素的,看到有人過來,就抬起兩隻前爪,站起來比那個人還要高,就向這個人猛撲過來。大家都為他捏一把汗啊。看這個人鎮定自若,舉起手上的長矛,就向老虎刺過去,正中老虎的喉管……”
其實,這段和武鬆打虎差不多的精彩故事,出於陸遊的《十月二十六日夜夢行南鄭道中既覺恍然攬筆作》一詩,既然是“夜夢”(好多人轉述時故意忽略這二字),那就不是真事,加上陸遊一貫想象力豐富,前麵什麼“斬單於”、“入遼陽”就是明證。所以用“有詩為證”來證明陸遊真的有打虎的本領,是站不住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