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遊所寫的一些打虎詩,常常是夢境和幻覺交錯,錢鍾書先生在《宋詩選注》中也說陸遊的刺虎詩:“或說箭射,或說劍刺,或說血濺白袍,或說血濺貂裘,或說在秋,或說在冬……這自令人狐疑了”。
而且,錢先生還舉出陸遊“清醒”時的詩句,說陸遊未必真有打虎的身手:“心寒道上跡,魄碎茆葉低,常恐不自免,一死均豬雞”,我們看陸遊見了路上似乎有老虎的痕跡,就心驚膽寒,生怕被老虎逮住吃了,死的和豬、雞一般毫無價值,十分窩囊。這哪裏像“赤手屠熊博虎,金戈蕩寇鏖兵”的大豪傑氣度?所以,錢先生認為,陸遊殺虎的種種描寫,無非是書生大言而已,書生們什麼屠龍斬鯨的大話多的是,哪裏能信以為真?
這件事,依我來看,陸遊在南鄭軍幕中供職,可能見過並參與過軍中射獵打虎的場麵。在萬馬軍中,大家刀槍齊出,打死幾隻老虎也並不困難,陸遊也可能等老虎半死不活時,上去幫忙砍上幾刀,射上兩箭。不過,比起後世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來,陸遊也算不錯了,雖然他的武功可能有點“業餘”。
陸遊一生渴望從軍效力,北伐討金。但這個願望卻始終落空,和辛棄疾不同,陸遊沒有過真正的實戰經曆,所以他的軍事才能究竟如何,也無從印證。據說有這樣一件軼聞:陸遊因楊沂中(此人是楊家將的後人)經常讚同議和,對他一直十分反感,但有一次在幕後詳細偷聽了老楊所談論的實戰經曆,這才了解了用兵打仗的凶險複雜,不禁由衷地感慨:“老將知兵”啊!並深刻認識到:“兵豈易言哉!”
《宋史》中說陸遊:“晚年再出,為韓侂胄撰《南園》、《閱古泉記》,見譏清議。”後人也隨聲附和,似乎這是陸遊一生中的白璧之瑕。其實,韓侂胄雖然是一個跋扈的權臣,靠皇家的裙帶關係上位,才能也平庸淺陋,不堪大任。但他力主北伐,尊嶽飛為鄂王,貶秦檜為謬醜,這些都是叫人拍手稱快的好事啊!然而,北伐失敗後,主和派陰謀策劃了政變,韓侂胄上朝時被一群軍兵槍棒交加,活活打死,其爵位全被削奪。
更窩囊的是,當金人提出南宋想議和,必須送韓的人頭給他們時,南宋君臣竟把韓侂胄剖棺斬下首級,送給金人。這事當時就有很多人為之不平,正如《鶴林玉露》一書中所論:“譬如人家子孫,其祖父為人所殺,其田宅為人所吞。有一狂仆,佐之複仇,謀疏計淺,迄不能遂,乃歸罪此仆,送之仇人,使之甘心焉,可乎哉?”所以,我覺得這韓侂胄比嶽飛、袁崇煥等都冤,最倒黴的是進了《宋史》中的奸臣傳,上千年臭名遠揚,一提就是白鼻子奸臣形象。
這裏之所以大談一番韓侂胄的事跡,似乎有些“歪樓”,但這個人物卻不可不提,因為不但本篇中的陸遊因其受詆毀,後麵我們要講的辛棄疾,也是因讚同韓侂胄北伐沾上“髒水”的人,所以這裏我們有必要正本清源,“把顛倒的曆史再顛倒過來”,同時也給陸遊和辛棄疾洗清了所謂的“汙點”。
小時候讀陸遊、辛棄疾等人的詩詞,常恨南宋皇帝昏庸弱智,為何不直接提拔陸、辛二人為抗金主帥,就此一舉恢複中原,掃蕩遼北?但熟讀了曆史,充分了解當時的形勢後,才知道,陸遊想要實現他的理想,實在是太難了,南宋有過兩次北伐的努力,都是先勝後敗,蝕本損兵。
“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時也,勢也!以個人的力量來麵對,就像推土機想擋住泥石流一樣。
“死後原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陸遊始終惦念著恢複中原的大業,然而,南宋最終還是被異族所滅,九州同了,但一統江山的卻是蒙古人。目睹這一切的宋末詩人林景熙痛心地說:“來孫卻見九州同,家祭如何告乃翁!”
六十年間萬首詩
說了半天,似乎全是在“批判”陸遊。抱歉,誰讓陸遊欠下兩位多情才女的“紅顏債”呢。我心中的恨意還沒消哪,所以,逮住機會狠狠批駁了一番陸遊“誌大才疏”的真實麵目。當然,這本書裏說的是文人,又不是寫政治家、軍事家,陸遊曾有一首詩說:“衣上征塵雜酒痕,遠遊無處不消魂。此身合是詩人未?細雨騎驢入劍門。”
“此身合是詩人未”?這事不用質疑,誰敢說陸遊不是大詩人?南宋有“中興四將”,也有“中興四大詩人”—尤(袤)、楊(萬裏)、範(成大)、陸(遊)。這其中,尤袤可能大家最陌生,但他的《全唐詩話》寫得很好,我從中得益不少,所以對他還是很有感情的,這裏替他打下廣告。
陸遊的勤奮是非常有名的,他所住的地方隨處都放著書,無論飲食起居,隨時都要偷閑看上幾篇,客人來了,隻見到處全是書,堆垛得像個柴房,又像鳥鵲銜樹枝築成的鳥巢,所以幹脆就稱他的家為“書巢”。
陸遊有“六十年間萬首詩”之稱,同為宋代詩人的劉克莊感歎:“世上好對,被放翁用盡。”陸遊的詩各體兼備,但最多的是七律,所以這《劍南詩稿》裏麵的七言好對句多的是,筆者QQ上的簽名檔每天換一聯陸遊的好句,換上一年都沒問題。心情不好時,用“誌士淒涼閑處老,名花零落雨中看”;悠閑時:“林下光陰無一事,水邊窗戶有餘涼”;寫字時:“古紙硬黃臨晉帖,矮牋勻碧錄唐詩”;踏青時:“廢堞荒郊閑吊古,朱櫻青杏正嚐新”……炒股被套時?這個陸遊集中沒有,咱這裏說的是詩情雅意,莫談俗事,嗬嗬。
現在有不少朋友熱衷於楹聯對聯,以下提供一些陸遊的好對句,供賞玩。更多的請看《劍南詩稿》(不好意思,再次植入性廣告,誰讓筆者那本《千年霜月千家詩》的後記題目就是陸遊的句子呢,施恩不記,受恩毋忘):
閉戶不知春已去,鈔書但覺日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