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俠才子(3 / 3)

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篷。官冗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鶡弁如雲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係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

宋代詩文,多是科舉取士的書生所寫,故而比起唐詩,尤其是盛唐的詩句來缺少一種“俠武”之氣,缺乏一種“亮劍”精神。像蘇軾,雖然豪放派推他為首,但他寫不出“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這樣的句子。而久違了的大唐豪俠氣重現在賀鑄這首詞中,怎麼不讓我精神大振,為之叫好?

好一個“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讀來讓人熱血賁張,如同幹了幾大碗烈酒一般痛快,這是男人和男人之間的一種至情至性,劉、關、張式的兄弟之情。這樣的感情似乎不會存在於女人和女人之間,什麼叫“肝膽相照”?什麼叫“惺惺相惜”?什麼叫“刎頸之交”?什麼叫“士為知己者死”?從賀鑄這幾句慷慨豪邁的詞裏,你會找到答案。

這一首詞,概括敘述了賀鑄一生的大致經曆,他早年習武任俠,後來擔任一個低級武官,位低事煩,受人驅使。因他性情耿直,不會巴結逢迎上司,始終不得重用。後來閑居蘇州,藏書萬餘卷,以校讀賞析作為消遣,直至終老。

這“不請長纓,係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和陸遊那句“原知造物心腸別,老卻英雄似等閑”的心情是相通的,但賀鑄的“劍吼西風”更有一種鏗鏘的兵革之氣。

賀鑄的詞,雄健警拔,蒼涼悲壯者不少。除這一首外,還有那首《行路難》中寫“縛虎手、懸河口,車如雞棲馬如狗。白綸巾,撲黃塵,不知我輩可是蓬蒿人”,也是豪邁奔放,為辛棄疾後來的豪放詞風劈開一條蹊徑。都說蘇軾的詞要執銅琵琶、鐵綽板來吟唱,而我覺得賀鑄的豪放詞,有“銅琵琶、鐵綽板”還遠遠不夠,要拔刀亮劍,相擊而歌才能助其氣勢。

要說這賀鑄,也真是厲害。張耒曾誇他“方回樂府妙絕一世,盛麗如遊金、張之堂,妖冶如攬嬙、施之袂,幽潔如屈、宋,悲壯如蘇、李”。有人常說這段話有些過譽,但我覺得雖有溢美之處,但也不算太過分。

你看柳永那樣的豔情詞,老賀也會寫:“雪肌英粉膩,更生香。簟紋如水竟檀床。雕枕並,得意兩鴛鴦”;歐陽修有些士大夫氣的閑適詞老賀也擅長:“易醉扶頭酒,難逢敵手棋。日長偏與睡相宜,睡起芭蕉葉上、自題詩”;而“淡黃楊柳暗棲鴉,玉人和月摘梅花”,多像晏幾道的味道;“暮雨不來春又去,花滿地,月朦朧”,又何輸秦觀的風情?

想起金庸小說上,有一個叫鳩摩智的,竟然能兼通少林寺七十二絕藝,令眾多武林高手吃驚不小,我看這賀鑄的筆下,似乎也能兼通宋代所有詞人的絕藝似的,雖然較之蘇軾、柳永、李清照、辛棄疾等頂尖詞人的頂級作品,略有遜色,但賀鑄能“全麵發展”到這樣的程度,實在也是太了不起了。

賀鑄這個大才子,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長相太醜,不夠完美。但正如豬八戒所說:“粗柳簸箕細柳鬥,世上誰嫌男兒醜!”而且據說是:“才子而美姿容,佳人而工著作,斷不能永年”,要是賀鑄才貌雙全,可能就活不到73歲這樣的高壽了。所以,凡事不可求完美。

賀鑄長得醜,可能確實影響了他的“粉絲”數,沒有柳永、秦觀他們的人氣高。但我卻要鄭重推薦他的《東山詞》,裏麵確實是字字珠璣,不虛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