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人基層幹部的大課堂,講座結束後,竟然病倒在那裏,反倒是給山西的同誌(特別是曾被授予全國“人民滿意的公務員”稱號的李晉芳同誌)添了不少麻煩。
但是,期間參觀八路軍太行紀念館,以及抗戰最艱苦時期建立的八路軍總部(雖曰“總部”,實際上不過農舍三小間而已)的經曆,對我觸動非常之大,應該感謝這次較長期地麵對基層的機遇,它使我近距離地感受到:我們的前人是如此的舍生取義,我們的百姓是如此的不屈不撓,絕大多數在基層工作者是如此的勤勞儉樸,中國曆史的展開是如此的篳路藍縷、波瀾壯闊,中國改革和中國革命的大業,確是由生活在最基層的老百姓苦苦支撐起來的,這真是“作始也簡,其成也巨”!
太行山裏本來也沒有什麼書可讀,躺在賓館養病的時候,我突然感到自己在講座前許多沒有想清楚的事情,竟然想清楚了一些,這突乎其來的大病,因此可以算是進益的一個機緣,在這樣一個機緣之後,我領會了一些以前不甚領會的書上的語句,尤其包括曆史上的改革與革命。
革命並非近代中國衰落的原因
中國改革與革命是近代落後的結果,革命當然不是近代以來中國落後的原因。而對於“中國近代何以落伍”這個大題目,則大致又有幾種回答:其一,是馬克思主義所指出的--帝國主義侵略和資本全球擴張所致;其二,則是一般地、抽象地將其歸之於中國在製度、技術乃至文化上的落後弊端,以及西歐的先天優勢(以馬科斯韋伯的理論最有代表性);而我的看法是:中國是一個以“天下”和“世界”為擔當的文明,資本主義則是自1500年以來從地中海地區發展起來,以金融和軍事技術為核心,向世界擴張的體係。這兩種有深刻曆史傳統的組織形式,在500年曆史間漫長的“互動”、博弈,才構成了我們解釋500年來世界大勢和中國“天下興亡”的關鍵。從這個角度說,那些構成中國近代衰落的因素,往往又曾是支持中國長期繁榮的因素,這正如我們文明中固有亟需變革的弊端,但其中卻同時也蘊涵著近代改革與革命以及中國現代複興的種子。隻有了解中國文明形成的長期性、曆史性、複雜性,同時又了解資本主義製度產生的曆史性和複雜性,而不是抽象地將問題歸之於抽象的“製度”和“體製”而簡單地打發掉,我們才能對於上述重大曆史課題作出真正有意義的探究。
將中國的近代衰落簡單、抽象地歸之於“專製製度”,特別是所謂“國無憲法”、“民無權利”,這其實是晚清和民初就有的議論,它終究要流於一種耳食之談,淪為與曆史和現實實踐脫離太遠的空洞教條。對其淺陋機械,前人已多有譏評。如錢穆就曾說:“談者又疑中國政製無民權,無憲法。然民權之表達亦各有其方式及機構,能遵循此種方式而保全其機構,此即立國之大憲大法,不必泥以求也。中國自秦以來,既為一廣土眾民之大邦,如歐西近代所行之民選代議士製度,乃為吾先民所弗能操縱。然誠使國家能曆年舉行考試,平均選拔各地優秀平民,使得有參政之機會;又立一客觀的服務成績規程,以為官位進退之準則,則下情上達,本非無路。晚清革命派,以民權憲法為推翻滿清政府之一種宣傳,固有效矣。若遂認此為中國曆史真相,謂自秦以來,中國惟有專製黑暗,若謂‘民無權,國無法’者已二千年之久,則顯為不實之談。民國以來,所謂民選代議之新製度,終以不切國情,一時未能切實推行。而曆古相傳‘考試’與‘銓選’之製度,為維持政府之兩大骨幹者,乃亦隨專製黑暗之惡名而俱滅。於是一切官場之腐敗混亂,胥乘而起,至今為厲。此不明國史真相,妄肆破壞,輕言改革所應食之惡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