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伴你高飛(3 / 3)

“晚上天冷,別感冒了。”這聲音,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他。

我心中一暖,笑著說:“帽子你從哪裏弄來的?”

他輕輕地吐出兩個單詞“home town。”

他一說起祖國,我就不由得緊張,這些日子,我最擔心的事就是他趕我回國。

但是沒有,他連提都沒有提過,反而自己也留在了這裏。

他那麼講究的一個人,平日裏衣服總是燙得筆挺、沒有一絲褶皺的,到了這裏,給災民搭帳篷、搬東西、跑腿、撿垃圾、抬物資……什麼都做,時常滿頭大汗,一臉一身都是灰,像個愣頭青。

對待災民,他身上沒有了那種疏冷感,親切的形象與平時相去甚遠。

我時常想,一個人怎麼會有那麼多麵,而我每見到他不為人熟知的一麵就愈發深愛著他。

5月3日,國內派來的救援隊伍開始陸續回國,景之行對我說:“從這裏到進藏很方便,想過去看看嗎?”

這個提議讓我心中一喜,於我來說,西藏始終是不一樣的。其實在來尼泊爾之前,我有過一絲猶豫,因為聽說西藏也受了地震的波及,心中牽掛不已,另一方麵我又回憶起往事來。

他見我微紅著臉看著他不說話,靜默地回視我,仿佛在等著我的回答。

“大二那年,你許過一個承諾還記得嗎?”

“嗯?”

“你說過等我病好了就帶我去西藏的。”

“我記得。”他伸出手,攏了攏我頭上的絲巾,嘴角勾起溫柔的弧度,“所以現在,我們一起兌現它。”

他望著我,神情專注,我清晰地看到那雙幽深的眼睛裏,倒映出我的影子。

他從不是那種喜形於色的人,然而,當我看著那雙眼睛的時候,很多不敢確認的事情突然變得篤定起來。

是啊,我想過他會兌現它,隻是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在千萬次別離之後,在災難與挫折的夾縫間,在我洞穿世事多變生死無常的真相,懂得把握生命裏的每一分每一秒,懂得感懷和珍惜時候,他又來到我身邊,我如何能不感到驚喜。

加德滿都去拉薩最便捷的路徑是搭乘經轉樟木的大巴,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地震巴士停開了,景之行租了一輛私家車,我原以為我們直接坐車去樟木,然而,十分鍾後,車子把我們帶到一片廣袤的空地,

景之行告訴我可以下車了,我沒來由地問了句:“不去了嗎?”

景之行笑笑:“不坐這輛車去。”

我沒有多問,下了車,一眼就看到一架藍白相間的的直升飛機停在空地中央,飛機師對我們招手。

景之行一隻手拎著行李箱,一隻手拉著我走過去。

雖然這些年坐飛機去過不少地方,看過弦窗外變幻莫測的雲彩和晚霞,感受過萬裏山河壯觀,亦在黑夜裏俯窺過萬家燈火的璀璨,但是搭乘直升飛機還是第一次,我們登機後,發現裏麵還有一個俄羅斯人,後來才知道飛機就是俄羅斯人租的,去西藏找他女朋友。

來不及多加寒暄,飛機就開始左右搖擺,上下浮動,我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景之行看出我的不適和害怕,悄無聲息地拉住了我的手,他手上傳來的溫度緩和了我的恐懼感,再睜開眼時飛機已經飛上了高空。

我看著加德滿都的高樓與河山成為了腳下一卷的畫布,災難之後,堅強的尼泊爾人們就要開始重建自己的家園。

我默默的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但由於網絡不好,我也沒有發朋友圈,而是趁著那人看風景的時候隨手打開手機備忘錄,在上麵打了一行字:無論能不能和身邊的這個人相守到老,這輩子能與他共同擁有一次這樣的經曆,我已經非常知足了!

很久以後,我再次打開那條備忘錄,意外看到那行字後麵多了一句話——這個人已經老了,以後的路,他跟你走好嗎?

像是回答,卻打了個問號!

但當時打完之後,我實在太累了,眼皮一沉,就在趴在他肩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感覺什麼掉在了地上,但我沒有力氣去看了。

他不是一個會去探究別人隱私的人,我猜想,當時我聽到的響聲,大概是握在我手裏的手機掉了,他幫我撿起來的時候意外看到那行字,順手在上麵回了。

我想起他生日那天,我故意說他老了的事。

還真是記仇啊!?

其實,過往在路上,即使小D他們在身邊,我也從不會這麼放心地入睡,主要怕給他們增添不必要的麻煩,然而這一次,因為他在,即使在高空,我也睡得安穩。

風機下降落地的時候,我被搖醒了,發現自己頭枕在他的腿上,他一動不動地坐著,正低著頭溫柔地注視著我。

我被看得十分不好意思,問:“我們到了嗎。”

“到了。”他指了指窗外:“你看。”

樟木本是非常漂亮的邊境小鎮,是318國道的終點,小鎮依山而建,雨天雲霧繚繞,晴天滿目蒼翠,如今也是受到地震和餘震波及,也有不少人員傷亡,我們抵達的時候,國道因為山體滑坡而受阻,雖然解放軍和救援人員都很給力,但政府籌備安置房期間,不少災民還住在帳篷裏,由於物資緊缺,靠泡麵、雞蛋湯這些東西果腹,看著這樣的場景,我們除了把帶在飛機上少量的食物分給挨餓的孩子之外,卻幫不上別的忙。

我感到十分心酸。景之行安慰說:“這次你姐姐和姐夫向震區捐了錢和物資,應該很快能到達。”

我點點頭。

“南江,給他們打個電話吧,他們很擔心你,南陸說她唯一慶幸的是事發時你不在現場。”

這句話讓我瞬間落下淚來。

我從來沒有後悔來震區當誌願者,但我也知道,我對不起自己的親人,這幾年,我總是一意孤行,說走就走,從沒顧及他們的感受。

那天晚上,我分別給南陸和老家的父母打了一通長長的平安電話。

第二天,那個俄羅斯男人和我們分開去找他女友了,我們從障木去拉薩,由於國道還沒有修通,有很長的路要徒步,景之行怕我身體受不住,生出了要回北京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