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這大概就是他的命吧。”我突然輕聲說道。
她略微詫異地望著我。
“你恨他嗎?”她問我。
“不。我誰都不恨了。”
“他是愛你的,一直都是。我們之間沒有真正的男女之情,他對我隻是一種關懷,來找我也隻是覺得從我這裏能得到真正的放鬆與慰藉。”
“你的意思,我給他壓力太大了?”
“應該是吧。我就不會,事實上我對他也不存在那種感情,隻是有些依賴,我不否認大部分是從經濟上看的。我很清楚我要的是什麼,得到我要的就行了,千萬不要給對方添更多的麻煩,僅此而已。”
我望了望她,再看向窗外,心如潮湧,無法言語。
尾聲
我沒有因為弦對我的放棄意圖而任意妄為,盡管我從廣州回重慶那晚呆在路清的房裏直至深夜時,有那麼一會兒真想徹底釋放了自己,無論心靈還是身體,都渴望向那個比弦更誠實的男人完全敞開來,但我最終仍是克製住了。事實上我對自己如此壓抑自我的不解毫不遜於路清本人,我不明就裏地感到全身都縛著繭絲,試圖了斷每一根繭絲的舉動都是罪惡的。路清滿含迷惑與埋怨的眼神重重地壓在我的心上,我明白他能給我的寬限時日已所剩不多了,如果我還想獲得新生,就得盡快從這種病態的自我束縛中擺脫出來。
子秋給我了極大的幫助。我們常見麵,並長時聊天,聊各種話題,毫無禁忌。子秋稱這是一種比心理治療更為寬泛的認知性療程。
我們談了許多,甚至於我小時候的經曆都統統曬了出來,我對自己經曆的很多令我痛苦、難堪、自責、委屈的事情,不但描述它們,還在子秋的引導下交待了自己對它們的主觀認識及評價。我開始發現,當我敢於真正描述積壓在心上的黑暗麵並勇於麵對它們的客觀評價時,心靈就會慢慢變得柔軟並輕鬆。這個過程有些長,大概持續了半年之久,直到夏季再次來臨。
那天下午,子秋突然跑來店裏找我,而我正心神不寧,一直想著前幾日路清向我提出的那個正式議題。
“我想,他大概是在暗示我,我們應該組成家庭了。”我說。
“嗯,是時候了。”
下班後我跟子秋沿著那條銀杏大道走了很遠,天很熱,因為打不到一輛出租車,我們隻好迎著潮熱的江風向輕軌站走去。
“還記得兩年前的今天嗎?”子秋突然問我。
我停住腳步,愣在那裏,然後喃喃地說:“兩年前的這個時候,我應該是躺在急救室裏的,因為我在賓館房間的衛生間裏暈到了,就在那兩個小時前,弦死了,俊凡被警察抓走了。”
“嗯,你記得很清楚。”子秋停下看著我。
“是的,那個過程我一直記得。”
“如果我現在讓你再描述一遍會有困難嗎?”
“不會。需要我現在講一遍嗎?”
“不需要了。我隻想知道,如果讓你再描述一遍,你會是什麼心情?”
我凝神思索,再若有所思般緩緩開口。
“可能會覺得有些遙遠,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還會心痛或是想流淚嗎?”
“不會。”我搖搖頭。
“看,時間在起作用了。”
“是的。”
“走,我們去那裏坐坐,我想跟你講一講我今天看到的一個心理學理論。”
子秋指了指路邊一張長方形石凳,然後走了過去。我們在那散著溫熱的石凳上坐下,周身彌漫著悶熱之氣,但我們似乎絲毫沒有察覺這種環境的不適,心靜便自然涼爽吧。
“我看到一位美國的心理學專家對愛的一種定義。他認為愛的定義包括三個要素,親密、激情與承諾。親密是指關係很親近,倆人會彼此分享最重要與最私密的事情,都是不可能與其他人分享的。激情就是指性吸引,對彼此身體都渴望跟迷戀。承諾,不言而喻當然是倆人想一直維持這樣的關係不變,並立下誓言。在我認為,承諾還應該包括責任,善待扶助彼此的責任。真正的愛應該是要包括這三個要素的,缺一不可,缺了任何一項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愛情。我就突然想到了你跟簡弦之間的感情,你想一想,你們正好缺乏了承諾這一項因素,而他也從未想過要給你們的感情以承諾,最後的事實還證明他不但不想給予承諾還想要毀滅你們之間的親密與激情。這就足以說明,你們之間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愛,你們之間沒有真正的愛情。”子秋以恰當的語調及情緒說完了這些話。
我麵朝長江,一語不發。
“然後說到你跟俊凡,很明顯,你與他之間唯一有的東西就是承諾,這恰恰是你與簡弦之間所缺乏的。但是隻有承諾而沒有另外兩項因素的支撐,你們之間的關係就是空洞的,同樣也不是真正的愛。當然這一點是非常確定的,你從一開始就知道。”
子秋頓了頓,看我片刻又繼續說。
“我又在想,也許要你真正走出創傷所帶來的陰影,隻能從你是否能真正認知你與這兩個男人的感情的實質入手。與俊凡的感情很清楚,你對他沒有愛,你們之間肯定不是愛情。難就難在你與簡弦之間的感情,因為你已經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認定那就是愛情,所以才會那麼不顧一切,愛情是你一切瘋狂行為的堅強理由。要知道,人們總會對以愛情為名義的所有舉止抱以理解與寬容,而並不會去追究那到底是不是愛情,因為人們從來不去想愛情到底應該具備哪些條件。人們總是說愛情是盲目的,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可那些所謂唯有激情而無承諾的愛情,最終都有什麼樣的下場呢?當然,這三個因素會因缺失某一兩項而出現不同的排列組合,我們目前現實生活中大都是這種有缺損的排列組合,所以才有那麼多不幸的婚姻或是戀愛存在。現在的事實其實已經相當清楚了,你與簡弦之間也不是真正的愛情。我想當你明白這一點後,你會對那段感情有重新的認識,這會幫助你治愈創傷的。”
我望向子秋,衝她微微笑著,將手放在她的手背上。
“子秋,謝謝你。其實這段時間與你之間的那些交談已經讓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我想我其實已經走出陰影了,傷口也已經愈合。我隻是在等待,等著某一天有頓悟的時刻出現,那是個重要的時刻,是一種儀式,是蓄勢突破的那一刻,一旦突破了,一切就自然變好了。就像是太陽破雲而出時,陽光終於照耀大地了。我想,那個我期望的時刻終於在你的指引下出現了。”
“真的嗎?”子秋眼中閃著光。
“真的。我承認你的定義是正確的,我想我並沒有經曆過真正的愛情。”
“你真心接受?”
“是的。”
“會難過嗎?”
“不,一點不。我現在感覺輕鬆極了,這非常好,謝謝你。”我帶著微笑說道。
“莫菲,就像我曾跟你說過的,學會認知自我才是人一生最重要也最值得幹的事兒,現在人們大多數的痛苦都是沒有正確的自我認知所造成的。”
“是的。我正在你的影響下慢慢重新認識自己。”
“將你學到的正確的觀念與知識,理性地應用於自己的人生,你會發現人生會變得更容易把握。比如,你可以試著用我剛才用的關於愛的定義,來評價一下你與路清的關係。”
我們對視了一會兒。
“你會不會覺得我跟他之間也是有殘缺的?”
“是的。親密感你們已經有了,我知道你們一直都在分享彼此的秘密。而就在你下班前,你又讓我知道,事實上承諾也不缺了,對不對?至少他已經給你了。現在你們所缺少的,便是激情,你懂我的意思。我想,其實你們也不缺,隻是你在作繭自縛而已,你不能否認,他對你是有性吸引的對不對?”子秋笑了。
我也跟著笑了。
“哦,我的心理學專家真是對不起了,因為你的推動,我想今晚我不會跟你共進晚餐了,因為我要去證實自己還有沒有激情的能力。”
我們大笑了起來。
我一直步行到了路清家的樓下,抬頭往樓上看去時,除了看見他屋裏的燈光外,我還看見了掛在天邊的碩大的月亮,它清澈的光輝迷住了我,竟使得我眼感潮濕,直到看見路清在窗邊衝我揮手,我才笑著流出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