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聽到女法官在跟我說話,叫我走到證人席去。我愣愣地沒反應,法警走上來,一把拉住我的手臂,將我帶去了證人席。我站立後,才看見了坐在被告席上的俊凡。他沒有看我,垂眸冷漠的樣子。我有些奇怪,他應該知道是我進來了,可為什麼不肯看我一眼。我一直盯著他看,他的樣子清瘦了好多,頭發根白了不少,麵目冷清得很,他低眸看著某處,一副超然的表情,仿佛與此境無關。我一下子覺得他好陌生,全然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而他視我不見的樣子,更加深了我這一感覺。
我又忽感法庭上的氣氛有些凝重,我向旁聽席瞟了一眼,發現那裏坐滿了人。我分明聽見傳來不少議論聲,我知道都是關於我的。我沒有時機仔細去看那些人,也沒有勇氣看清他們,更覺無必要。
法官已在開口詢問我了,旁聽席安靜了下來。法官在確認我的身份,我一一應答,法官嫌我聲音不夠大,叫我大聲一些,我隻好提高聲音,旁聽席又傳來一些議論聲。然後法官讓公訴人問我話,杜檢清了清喉嚨,拿起一疊資料,開始問我了。
那些問題有些熟悉,全都隻是圍繞著那天下午的事實展開。如杜檢事先所言,跟警察問我的那些話一致,與筆錄無異,我的回答同樣如此。無論是問還是答,我們都簡短明確,有些默契,杜檢不時看著我,目光中有相當肯定的成分,當問完最後一個問題時,她衝我微微點頭,似乎感到滿意。
“審判長,我問完了。”杜檢朝向法官席說道。
女法官將臉轉向左麵,我的目光一同隨去,那是辯護人坐的地方。我一眼便看見了曹律師,他旁邊坐著一位很年輕的女律師,他們正在交耳低語。女法官詢問辯護人有問題問證人沒有,曹律師立刻回答有,但他並沒有立刻發問,而是在翻弄手中的一些資料,女律師在幫他,倆人似乎在尋找著什麼。我不再看他們,而是將目光移向了被告席,我驚訝地發現,俊凡已經在看著我了。
我們短暫地對視了一會兒,他仍舊是麵無表情,隻是眼神中的含義豐富了一些。我努力從中找尋著,想讀懂裏麵全部的內容。此刻,是我們幾個月來第一次麵對麵,但此情此境不允許我們交談,我們唯用眼神交付內心複雜的一切。我以為,我們是有交流的渴望的,但很快我意識到我錯了,這種渴望其實隻存在於我個人的心裏,他是沒有的,因為他忽然揚起了頭,上眼皮略微下垂,目光有些許斜視,那是一種輕蔑的表示,我從中看出了質疑、輕視,甚至,我還感到這裏麵有一種勝利者的傲慢,他並不想與我交流,甚至不屑於此,他想表達的,唯有一種怨恨,一種蔑視。我驚訝極了,忽感難受起來,雖然這個法庭是對他的審判,但從他與我對視的目光中,我看出另一種審判,是他對我的。
很快,律師開始發問了。
“證人,你跟被告是什麼關係?”
“夫妻。”
“你跟被害人是什麼關係?”
我看著曹律師,停頓不答。
“證人,請回答。”
“是朋友。”我努力鎮定,勉強答道。
旁聽席立刻噓聲一片。
“請安靜。”法官大聲說道,法庭立刻平靜下來。
“是什麼樣的朋友?普通朋友還是超出一般男女關係的朋友?”
我腦中空白,麵目麻木。杜檢突然發話,質疑辯護人問話的關聯性,說證人可以不回答這樣無關的問題,但曹律師立刻反駁,並向法官申請證人必須回答,法官應允,對我說:“證人,請如實回答問題。”
法庭變得很安靜,氣氛凝重起來,所有人都在看著我。我朝俊凡看了一眼,他的目光還是那般輕蔑,我忽然有了勇氣。
“我跟被害人是情人關係。”
這話像是一枚炸彈,引爆了旁聽席,那裏傳來各種聲音,議論聲、輕罵聲,還有噓聲。法官這回沒有嗬斥旁聽席,而是等著辯護人繼續發問。
“那天下午,你跟被害人在酒店房間裏幹什麼?”
全場又是一陣沉悶的等待。
“證人請回答問題。”律師顯得有些不耐煩了。
“約會。”
“你們發生性關係了嗎?”
場內氣氛由靜變緊,沒有人聲,我的目光沒敢再超越審判區,甚至連被告席也沒敢到達。我求助般看向公訴人席,杜檢看著我,目光平淡,她的同事則低著頭。我又看向審判席,女法官嚴肅地看著我。我感到絕望,卻隻能鼓起勇氣。
“是的。”
旁聽席又一陣騷動。
“當被告敲開房間門時,你當時在哪裏?”
“在床上。”
“穿衣服了嗎?”
我無助極了,又看向杜檢。她將臉轉向審判席,再次提出抗議,認為這些問題全無關聯,辯護人在耽擱法庭審判的時間,律師則立刻反駁,認為這些問題很重要,因為它們可以證實被告人當時是在一種什麼樣的情況下才行凶的,對被告人行凶的動機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三位法官交耳低語,過了一小會兒,女法官端正坐姿,大聲而有力地表示,證人必須如實回答辯護人的問題。杜檢懈氣般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低頭不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