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某一天,舅舅召開了家庭會議,宣布長達三個月的家庭危機暫時過去了,解除對我的全麵監控,可以對我適度放寬與外界接觸的尺度。
我提出想去找工作,被否決了。我提出想用電腦,也被否決了。我提出拿回手機,這個同意了。我提出拿回車子,這個說要視使用的目的來決定。
母親本想與我一同搬回去住,被舅舅否決了,說反正快入冬了,入了冬也就快過年了,不如等過了年再回去。開了春再回,也算新年有新氣象,而且相信那時候事情也被人們淡忘許多了。
“我聽說案子已經移交法院了,可能很快就要開庭審判,如果你還得出庭的話,這期間我們必須得小心些才好。”
舅舅望著我,不無擔憂的神情。我起身來,向全家人深深鞠躬,大家都驚訝地看著我,隻有舅媽哭了。
打開手機後,發現有許多的來電提示以及短信。大部分的電話都是陌生的,無疑還是那些想罵我的人,我知道,我的手機早已被人肉公布在網上了。所熟悉的電話中,有一些是同學及同事的,我不想回。竟然還有一些客戶打來的,我想那多半是因為好奇而生的試探之舉,因為小張早已告訴我,我所有的客戶,公司已分配至各位同事,大家都已經主動與客戶聯係過了,明確表示有關業務的一切事宜,我已退出,由接替者全麵接管,所以這些人的電話,我暫時不打算回。業務往來者中,唯路清的電話較醒目,他打來過兩次,都是在深夜裏。之後他發了一條短信,說他正在單位加班,問我過得怎麼樣,希望能好好的。看到這裏,我立刻起身去向母親申請出門。
“幹什麼去?”
“想請我的救命恩人吃飯。”
“救命恩人?”母親愣了。
“路清。”
母親恍然大悟,立刻應允。
“應該的,人家幫你好幾回了,還一直沒找機會謝謝人家呢。”
我打電話聯係路清,他顯得有些吃驚,在我強調我是莫菲後,他也是停頓了幾秒才回應我,對我請他吃飯的請求仍感到驚訝。我表示這是幾個月來我第一次單獨出門,第一次跟人在外麵吃飯。他竟在電話裏笑了。
“這麼說來,我很榮幸了,也沒有理由拒絕。”
他告訴我會去開發商那裏開個會,一小時後可以碰麵。
我選了一家環境清靜的中餐廳並訂了座,然後開車去濱江路上閑遊,我把車停在路邊,步行去往觀看江麵最佳的地方。已進入枯水期了,陰霾天際下的江麵,一片灰蒙蒙的景象。朝天門碼頭在視線裏尤顯清晰,濱江路沿江伸向遠方,與朝天門船頭型的彎凸形成一幅寬闊的畫卷。我曾常與弦開車來到此處,並肩坐著,沉默不語,長時望著遠方。弦教我將心放至天邊去的冥想儀式,說這樣將心放得又遠又空時,人會感到很輕鬆,會忘卻了世間的許多煩惱。他就是以此方式,幫助自己遠離了許多痛苦。
我閉上雙眼,開始重溫那樣的儀式。我以為我已經不會了,已經失掉做這個儀式的能力了,沒想到,我居然可以辦到。心一下子就放空了許多,我甚至感到我不是一個人,仿佛弦還在我的身邊,正默默陪著我。
短信響起時我也沒有知覺。這是我與弦常去的一家茶舍發來的,老板娘通知我半年前定的芸軒的一隻杯子到了。我不解,發去問是否發錯了。對方回複說沒有,說是半年前一位姓簡的先生定的,留的我的手機號,說好到貨後讓我去取。我望著短信愣了好一會兒,直到路清打來電話。
吃飯的時候,路清一直找話題跟我聊,十分小心在我麵前的用語,一副害怕隨時會踩到地雷的樣子。我覺得有些諷刺,以前,總是我在他麵前說話十分小心的樣子,因為求他辦事,生怕會得罪了他,而現在,竟然反了過來。想到這裏,我才感到不尋常,他本可以視我為陌路人的,我們大抵應該成為老死不相往來的關係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