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1 / 2)

我想,可能自殺的念頭,其實一開始就已貫入腦中了。在弦倒下去後,臉色慘白,一直盯著我時,我便已經下了決心要隨他一同而去了。

在弦死去後的第七天,一直陰霾密布的天空終於下起了大雨,長時聚集的悶熱感,在屋裏迅速散開,幾股清涼之風伴隨著雨聲飄浮進來。我站在窗邊,望著天空密集垂放的雨絲,深呼吸著空氣,可以分辨出清風裹挾著的清晰空氣,飄浮在曾長時存在的渾熱空氣之上,這種半清半濁的空氣,無法令人精神振奮,倒是使人更加頹靡。已聽不到蟬鳴了,除了雨聲,我什麼都聽不見。就在這時,那一直懸浮在我靈魂中的念頭,終於生了根。

我趴在書桌上,寫了一封信,算作遺書吧。我把我應得的一切都留給了母親,並請她原諒我。然後我給路清打了電話,想要向他清償在世間唯一的一筆債務了。他建議我當麵把錢還給他,我說好,並特意約在離我自己家不遠的一家咖啡館裏。

母親守在客廳裏,死盯著我,她不準我出門。我告訴她,我隻是想回家一趟,去拿些東西,並不是要去別的地方。母親還是不肯,她恨不得把我一直鎖在家裏。

“不要出去丟人顯眼了,今天已經有不少鄰居都在我身後指指點點了。你最好就待在家裏,哪裏都不要去。在這件事情沒有過去之前,你不要出門了。你想要拿什麼,我去幫你拿。”

我盯著母親看了一會兒,她那憔悴不堪的麵容上盡是憤恨。我知道無法說服她了,於是折回屋去。我拉開書桌抽屜,從裏麵那個小紙袋裏取出一顆安眠藥,放在一張白紙上,靜靜將它研磨至粉狀,然後趁母親去廚房做晚飯的機會,將那些粉末倒進母親還剩有半杯水的水杯裏。我回到房間裏,坐在窗前,靜靜望著窗外的雨境等待著。

我仔細聽著屋外的動靜,母親步入了客廳,打開了電視,在調頻道,她看了一會兒電視,起身走到櫃子邊,我感覺到她是想喝水了。她折回沙發坐下,繼續看電視。我默默等了二十分鍾,然後起身走到門邊,朝沙發上看去。母親已經睡著了。我去廚房關掉正在熬稀飯的火,再快速回到房間裏。

我立刻開始換衣服,將那封信放在書桌抽屜裏最顯眼的位置。我拿了包,放了一張卡進去,再放進手機跟鑰匙。然後我拿了一床毛巾被,走到客廳沙發邊,輕輕給母親蓋上。我鄭重地盯著母親看了好一會兒,我很想流淚,但很奇怪,一滴淚都沒有。我沒有一絲自憐或是哀傷的情緒,倒是不斷湧動著悲壯感。最後,我在母親額頭上吻了一下,靜靜離開了。

出單元時,遇見兩位鄰居,他們不約而同用驚詫的目光看了看我,勉強尷尬地跟我打了聲招呼。

我打出租車去了那家咖啡館附近的銀行,按欠款金額取出現金,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我把錢放進包裏,然後撐著傘慢慢朝那咖啡館走去。

服務生將我安頓在咖啡館裏極顯眼的位置上,我欣然接受,要了一杯白水,靜靜等著。咖啡館裏正在播放肖邦的降E大調夜曲,我凝神聆聽著,仿佛珍視著死神給我最後留戀一下世間的機會。

在播放肖邦的另一首小夜曲時,我看到了路清的身影,他被服務生領著,緩緩朝我走來。

他問我為什麼不點咖啡,我說有些晚了,怕喝了咖啡睡不著。然後我將現金放到他麵前,讓他點數收下。他沒有清點,而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堆現金,直接放進隨身帶的包裏。

他問我身體怎麼樣了,我說挺好的。他仔細端詳了我,說氣色好些了,但還是瘦了不少。我跟他沒有多餘的話好講,打算起身離開,他卻問我吃過飯沒有,我說沒有,他便堅持為我點了套餐,也為自己點了一份。我沉默著想,也好,上路的人都是要吃一餐的。

我微微側臉,繼續聆聽音樂,不打算主動跟路清講話。服務生走後,他一直盯著我看,那目光複雜難辨,但我已無探尋的想法,不管現在與我麵對的是誰,我都已無興趣知道他對我的看法,或是我對他的看法。

嘴裏咀嚼著的食物無滋無味,大概是我已無心去體驗滋味的緣故吧。

與路清的談話也無輕無重,平淡至極,幾乎全是他一個人在講話,說他工作中遇到的有趣的事情,尤其是與甲方打交道中遇到的。我淡淡地聽著,一句也不往心裏去,隻任時光這樣流去,至我自然而然將告別之時。

路清一直盯著我,哪怕嘴裏在嚼食物時,目光也未離開過,有時還會微微皺眉,我預感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知道我下步將要幹什麼似的,但我假裝不知,不與他對視。

“你以後有什麼打算?”他問我。

“沒有打算。”

“還會繼續在這行裏幹嗎?”

“不會了。”

“為什麼?”

“他們不讓我幹了。”

“誰不讓你幹了?”

“這個行業裏的人,他們都唾棄我。”我帶著嘲諷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