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7)(2 / 3)

海鷹告訴氈巴說,王二這孩子真逗,又會畫假領子,又會裝死。但是我對這些話一無所知。當時我並不知道她在這樣說我,知道了一定會掐死她。

不管你是誰,磨屁股你肯定不陌生。或者是有人把你按到了那個椅子上,單磨你的屁股,或者是一大群人一起磨,後一種情形叫作開會。總而言之,你根本不想坐在那裏卻不得不坐,這就叫磨屁股。我之所以是悲觀主義者,和磨屁股有很大關係。以後你就會看到,我的屁股很不經磨。但是X海鷹叫我去開會,我不得不去。

革命時期的人總是和某種會議有關係。比方說,黨員就是黨的會議與會者的集合,團員就是團的會議與會者的集合,工人就是班組會和全廠大會與會者參加者的集合。過去我幾乎什麼會都不開,因為我既不是黨員,又不是團員,我的班組就是我和氈巴兩個人,開不起會來。至於全廠會,參加的人很多,少了我也看不出來,我就溜掉了,但是抱有這種態度的不是我一個人,所以最後就能看出來。有一陣子老魯命令在開大會時把廠門鎖上,但我極擅爬牆。後來她又開會時點名,缺席扣工資。我就叫氈巴在點名時替我答應一聲。采取這些辦法的也不隻我一個人,所以開全廠會時,往往台下隻有七八十人,點三百人的名字卻個個有人應,少則一個人應,多則有七八個人應,全看個人的人緣好壞了。當然,老魯也不是傻瓜。有一回點名時一伸手指住了氈巴喝道:你!那個大眼睛的瘦高個!你又是氈巴,又是王二,又是張三,又是李四;你到底叫什麼?氈巴瞪著大眼睛想了好半天,答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麼!開會的情形就是這樣的。

等到受“幫教”以後,X海鷹叫我多去開會,不但要開全廠會,而且要去開團會,坐在團員後麵受受教育。假如我到了流氓學習班也得開會,現在能留在廠裏,開點會還不該嗎?隻是她要求我在開會時不準發愣,這就有點強人所難。所以我開會時總是泡一大缸子茶(放一兩茶葉末),帶上好幾包劣質香煙前往。那些煙裏煙梗子多極了,假如不用手指仔細揉鬆就吸不著火;揉鬆吸著後就不能低頭,一低頭煙的內容物就會全部滑落在地,隻剩一筒空紙管在你嘴上。叼上一枝煙能使我保持正襟危坐的姿勢,沒有別的作用,因為我當時沒有煙癮,根本不往肺裏吸。等到它燃近嘴唇,煙霧熏眼時,我就猛吹一口,把煙火頭從煙紙裏發射出去。開頭是往沒人的地方亂吹,後來就練習射擊蒼蠅,逐漸達到了百發百中的境界。這件事掌握了訣竅也不太難,隻要耐心等到蒼蠅飛近,等到它在空中懸停時,瞄準它兩眼中間開火就是了。但是在外行人看來簡直是神乎其技。一隻蒼蠅正在飛著,忽然火花飛濺,它就掉在地上翻翻滾滾,這景象看上去也蠻刺激。後來就有些團員往我身邊坐,管我要煙,請教射擊蒼蠅的技巧;再後來會場上就“卟卟”聲不斷,煙火頭飛舞,正如暗夜中的流星。終於有個笨蛋把煙頭吹到了棉門簾上,差點引起火災。最後X海鷹就不叫我去開會了,她還說我是朽木不可雕。有關這件事,我現在有看法如下:既然人餓了就要吃飯,渴了就要喝水,到了一定歲數就想性交,上了會場就要發呆,同屬萬般無奈;所以吃飯喝水性交和發呆,都屬天賦人權的範疇。假如人犯了錯誤,可以用別的方法來懲辦,卻不能令他不發呆。如不其然,就會引起火災。

假如讓我畫磨屁股,我就畫一張太師椅,椅麵光潔如鏡,上麵畫一張人臉,就如倒影一樣。椅子總是越磨越光,但是屁股卻不是這樣。我的屁股上有兩片地方粗糙如砂紙,我老婆發現以後就到處去張揚:“我們家王二屁股像鯊魚”。其實像我這種歲數的男人,誰的屁股不是這樣。

海鷹不讓我去開會,但也不肯放我回家,叫我在她辦公室裏坐著。這樣別人磨了多少屁股,我也磨了多少屁股,顯得比較乖。除此之外,她還把門從外麵鎖上了。據她說,這樣有兩個好處:一是防止老魯衝進來,二是我被囚禁在這裏時,男廁所裏出現了什麼畫就和我沒有關係。我覺得把我關起來是為我好,也就沒有異議。那間房子裏除了一張辦公桌,一把椅子,一個凳子,還有一道簾子,簾子後麵是一張床。X海鷹家住得很遠,平時她就在廠裏睡覺。那間房子外麵釘了紗窗,相當的嚴密。有一次我內急,就解下她掛簾子的繩子,拋過房梁,攀著爬出天窗跑掉了。那繩子是尼龍繩,又細又硬。把我的手心都勒壞了。X海鷹知道我跑掉了,也沒說什麼,隻是把掛簾子的繩子換成了細鉛絲。再以後我沒有往外跑過,隻是坐在凳子上,用雙手抱住腦袋。這樣磨來磨去,我就得了痔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