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東風惡,歡情薄”,“東風”應該就是陸母吧。曾經鄙視過陸遊的軟弱,能寫“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這樣激昂詩句的爺們兒,怎就不懂得拒絕與反抗。而立之年後,慢慢洞曉一些世事,很多事情,由不得自己好惡。男人的肩上不僅扛腦袋,也扛責任,這責任不僅對老婆,也對母親。可唐琬,情何以堪?“紅酥手”很多書裏說是唐琬的手,我覺得應該是紹興的一種地方菜肴名稱,希望不是以豬蹄作原料的。少年說愁的年齡,對這闋詞印象深刻,每看一次都心旌搖動,以至於後來每見會稽、紹興這些地名,腦子裏就閃過“紅酥手,黃縢酒”的錯落,“桃花落,閑池閣”的落寞。
沈園愴然而別,一年後,唐琬故地重遊,園牆上《釵頭鳳》墨跡斑斑。春光依舊,物是人非,斷腸人提筆和詞——《釵頭鳳》: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幹,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嚐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情是一杯斷腸的毒藥,讓人甘心飲下;情是月光裏溫柔的刀聲,多少人閉眼等待那心口的一涼。紅塵裏故事詠唱,歲月中美好死亡,愛人就這樣鬆開了手。
寫完這首詞後不久,唐琬竟因愁怨而死。此時陸遊正提三尺青鋒,北上追尋還我河山的理想。秦檜死後,孝宗時陸遊被賜進士出身,一生沉淪在通判、幕僚等小官上,並屢遭彈劾、罷黜,終其坎坷一生,也未能看見王師北定中原的那一天。
公元1161年,金主完顏亮率部南侵,宋金夾江對峙,完顏亮死於內訌,金兵退。賞識陸遊的張浚以樞密使主持北伐,但很快北伐失利,“隆興和議”簽訂,主戰派失勢,張浚被黜。剛調為隆興府(今江西南昌)通判的陸遊以“鼓唱是非,力說張浚用兵”的罪名被罷黜歸鄉,一住就是五年,直到四十六歲時出任夔州通判。
當年萬裏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訴衷情》
四十七歲,陸遊投身四川宣撫使王炎軍幕,至南鄭(今陝西南鄭)任職,在大散關(今陝西寶雞西南)曾與金兵遭遇激戰。“當年萬裏覓封侯,匹馬戍梁州”和《書憤》中的“鐵馬秋風大散關”,說的就是這段意氣風發的軍旅生涯。在前線僅半年,隨著王炎調回臨安,陸遊也被調至成都擔任安撫司參議官的閑職。一腔熱血無處拋灑,陸遊消磨於歌伎舞女,醉裏乾坤。
黃金錯刀白玉裝,夜穿窗扉出光芒。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獨立顧八荒。
京華結交盡奇士,意氣相期共生死。
千年史策恥無名,一片丹心報天子。
爾來從軍天漢濱,南山曉雪玉嶙峋。
嗚呼!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
——《金錯刀行》
歲月蹉跎,寶刀依舊,丈夫“提刀獨立顧八荒”,是“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悲愴。生逢亂世,多少熱血男兒渴望萬裏從戎、以身報國,卻隻留壯誌難酬、無路請纓的悲憤。
五十一歲,陸遊應出鎮四川的範成大之邀入幕。陸遊與範成大曾經同僚,舊友異地相逢,隔三差五聚一塊兒喝酒,估計談得最多的還是抗金報國、收複河山。那段時間陸遊借酒澆愁,放浪形骸,被譏為“恃酒頹放”、“不拘禮法”,第二年被罷去嘉州(今四川樂山)知府官職。陸遊倒也鬱悶得可愛,說自己這是“罪其無辭”,自號“放翁”。還辯解什麼呢?不停地上書,不停地嘮叨,還不讓人心煩?真放得下嗎?放開的是個人富貴榮辱,放不開的依舊是北望中原。
和戎詔下十五年,將軍不戰空臨邊。
朱門沉沉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弦。
戍樓刁鬥催落月,三十從軍今白發。
笛裏誰知壯士心,沙頭空照征人骨。
中原幹戈古亦聞,豈有逆胡傳子孫。
遺民忍死望恢複,幾處今宵垂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