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自己唯一的靠山將要崩塌,自己往後在王府的日子想都不用想隻會更加淒涼,可東莪卻不想進宮見太後,她有自己的想法,她想見的反而是皇上。
多尼一再問詢緣由,東莪就是不願說出,多尼無奈,答應想辦法幫她靠近皇上,能不能見上,能不能達成心願,也隻能是聽天由命。
“皇上,”東莪跪地,稚氣的臉上從容、認真且堅定,“請您把我從皇室除名,我就想做個尋常人家的孩子。一直照顧我的嬤嬤年紀大了,怕是要被送出王府,我願意做她的孩子,與她一道出府,從此與她相依為命,她就是我唯一的親人。”
福臨愣住,竟一時不知如何回應,東莪往前跪爬兩步,“皇上,您一定特別討厭我阿瑪,大家都說阿瑪想做皇帝,老天爺懲罰他,收走了他的命。我不想為阿瑪辯駁,阿瑪總歸是傷害了別人,可我就想做個普通人,我不會傷害任何人,皇上,您就成全我吧!”
看著俯身在地跪求的東莪,福臨眼角漫上溼潤。東莪的願望何嚐不是觸及他深埋心底的期望,好幾次把墨蘭擁入懷中,他憧憬與墨蘭隱居山林,做一對平凡夫妻,那樣的恬淡景致遙遠到不可及,卻美輪美奐到令人心醉。
“朕讚同多尼的想法,由太後給你指一門親事,有個歸宿,似乎更妥當些。”
“我不願意,”東莪抬起頭,淚花翻飛,“阿瑪雖犯下大罪,但總歸是我的生父,斬不斷洗不掉的血緣,就算阿瑪的樣子在我記憶裏模糊不清,我也不怨恨他。可我就是我,我就想簡簡單單過自己的生活,我就想隱姓埋名,不再以阿瑪女兒的身份遭人指指點點。”
本是小聲抽泣,卻因動情真摯,轉為放聲痛哭,“我能選擇自己的出生嗎?我能選擇自己的阿瑪嗎?我選不了呀,可卻是要我背負阿瑪的罪過,我扛不起,我也背不動。”
“皇上,您不也剃了個光頭,往寺廟裏念經拜佛,尋你的自由,為何就不許我做個平民百姓?粗茶淡飯,我早就習以為常,我不怕吃苦,我就是不想再活在阿瑪的陰影裏。”
“皇上,您就答應我,求求您!”
東莪趴在地上嚎啕傷心,皇上跟前本該謹言慎行,可東莪自小被隔離在偏僻之處,繁文縟節的教養缺失,反倒讓她自然本性隨意生長。
東莪言辭的率性、冒犯,福臨半點不氣,反而冒出莫名的投緣。一根細線穿透福臨的心靈,同感在一瞬間閃躍火花,福臨竟是聽從衝動脫口而出,“朕可以考慮看看。”
東莪沒有反應,而且不知什麼時候哭聲已是戛然停止,看著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東莪,福臨又是重複自己的考慮,不對勁,東莪還是默不作聲。
福臨站起去到她的身旁,拍拍她,沒知覺,又推推她,就見東莪整個人歪倒,完全不省人事。
福臨抱起東莪,叫進守在暖閣外的任在,這才留意到,東莪全身火燙,正發著高燒,福臨趕緊吩咐安排個屋子,把太醫傳來,給東莪看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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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福臨看來,墨蘭的無辜枉死,自己責任重大。無論直接間接,是他和吳良輔害死了墨蘭,甭管什麼理由,甭提陰差陽錯,逝去的生命無可挽回。
送走吳良輔出家做苦行僧,不隻是希望吳良輔洗清他的罪惡,如果可以,福臨情願是自己空乏其身、餓其體膚、苦其心誌接受殘酷的苦行僧修煉。確切地說,吳良輔的贖罪中也包括福臨的一份。
東莪的出現,注定了福臨又是沉浸一個無眠的夜晚,尤為是東莪那一句句無從選擇的質問,他深有體會。他何嚐不是一遍又一遍問詢自己,“未曾生我誰是我?生我之時我是誰?長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朧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