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蘇堯到底得了什麼病,以至於臥床三年不曾露過一次麵,就連蘇瓔的婚事也沒能參加。蘇瓔同蘇瑤姊妹情深,她是見識過的,如果那樣的場合她都不能撐起來露麵,隻怕這病……
葉霖目光幽深,看不出究竟是悲傷還是堅定,隻沉聲道:“姑姑的意思,侄兒明白。”
淮陽大長公主點點頭。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她們葉家居於皇位幾百年,也不是沒有出過先例,一個君王若是太深情,總是不大妥協的。
這邊放下的心還沒有徹底放到底,就見那人慢慢揚起眉,聲音比方前更加堅定,幽幽道:“隻是阿堯是侄兒這一生唯一的執念,侄兒縱是放棄了這江山……也絕對不會放手。”
淮陽大長公主隻覺得如晴天霹靂,一個沒站穩險些跌倒,熙華殿外等待的宮娥手疾眼快地將淮陽攙住,葉霖隻看了一眼,輕聲叮囑了小心,便跟著劉內侍出去了。
劉內侍沉默著跟在葉霖後邊,卻沒有說話,葉霖自幼便同淮陽大長公主十分親近,絕對不會如此頂撞大長公主的,今次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恐怕也與那人的死有些幹係。
眼看著葉霖徑自朝禦書房走去,劉內侍有點疑惑,忍不住跟上去提醒道:“陛下這是要去……”禦書房做什麼?就算是不去天牢,往常也該去鳳梧殿了,今天……
若有所思的皇帝卻是搖了搖頭,淡聲道:“去書房。”
劉內侍很快閉上了嘴不再說話,一路安靜地跟著葉霖去了書房。
這地方自從陛下登基便不曾再來過,因為是先帝長居之處,每日仍有宮人打掃,倒是沒有落下什麼塵埃,隻是終究是太久不曾有人的氣息,陰冷了些。劉內侍跟著葉霖進去,就見他慢慢推開案上的宣紙。
劉內侍是什麼人,立刻上前一步拿起墨塊研了起來,葉霖見他這稀鬆平常的舉動,卻是微微有些失神。記憶裏她紅袖添香的場麵還清晰如昨日,如今伸手,卻隻能觸及到微涼的空氣。
劉內侍隻見自家陛下神色有些消極,還是捉摸不透忽然之間來此處寫什麼字,等看了好一會兒,才發覺出葉霖竟是在抄攤在一旁的佛經。
也許是他太過訝異身邊垂頭寫字的人竟有所察覺,抬眸看了他一眼,忽然道:“從前我犯了錯,阿耶總是要罰我來此處抄佛經的。”
那時候那個人常常回來,名義上隨手揶揄他,到頭來總免不了要幫忙抄寫,葉霖後來能練就那般處事不驚的心境,其實少不了這些同佛經的接觸,隻是當時並不覺得如何,隻當是份苦差事。
劉內侍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終於明白過來葉霖為何今日忽然來此。他就說,陛下聽見那人死在天牢裏,怎麼能像沒聽見一般。其實還是聽進了心裏吧……不然,他為何忽然在這一日突然造訪幼時同封策一道玩耍的禦書房呢?
封策謀反後一直被葉霖收在天牢裏,圖謀江山是死罪,可葉霖卻始終沒有將他處死。朝臣知道這人對於葉霖來說終究不同,也不好置喙,因此並不逼迫,慢慢的竟也將這人的死活忘記了。
這四年來陛下為著皇後娘娘的病多次下令大赦天下,倒也不曾同封策有半點幹係,仿佛已經將這人徹底遺忘。可劉詢知道,在這個不動聲色的皇帝陛下心中,終究還是記著那人的。
不知道抄了多久,一旁寫完的宣紙已經厚厚的摞起了一疊,劉內侍悄悄地打了個哈欠,卻見寫的認真的陛下不曾停下過筆。
“你將這些拿去給那人一起,選一處好址。也算朕送他一程。”沉默不語的皇帝忽然說道,“辦完了這事你便去歇著吧,朕……想一個人靜靜。”
劉內侍聞言眼睛竟是有些發酸,不知道是為那個已死之人,還是為葉霖後麵那句“你便去歇吧”,他跟在葉霖身邊近五年,第一次見到這個冷情的帝王對除卻皇後娘娘以外的人這樣溫情。怔了一怔,劉內侍“哎”了一聲,便退出了。
陛下啊,這三年來,已經將心底的那股子戾氣都磨沒了。
禦書房裏靜悄悄的,再沒有第二個人,葉霖在案前的竹榻上坐下來,身體朝後仰去,慢慢閉上了眼睛。
因為太過安靜,因為心中的情緒翻湧,所以當錦鳶淚流滿麵的出現在門口的時候,葉霖並沒有第一時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錦顫抖的聲音再次響起,葉霖才確定,原來不是幻覺,眼前泣不成聲的錦鳶竟是真的。
“陛下……娘娘……娘娘她……”大片大片的來說順著臉頰蔓延而下,葉霖的心猛地被提了上來,在胸口堵的難受,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的問詢:“阿堯她怎麼了?!”
“若是三年期過,娘娘依舊未醒,陛下便要早做打算了。”
錦鳶抽噎著抹了一把眼淚,話也說不清楚,葉霖忽然之間在心底升起了一股奇異的感覺,手中的一方印章猛地掉下地上,心也隨著沉入穀底,呼之欲出的暴虐在眼底一閃而過,等錦鳶擦幹了眼淚再要說話,已經看不到葉霖的身影。
那人風一般迅速朝鳳梧殿趕去的背影叫錦鳶一時間晃了神。
她是不會有事的……不會……一定不會……葉霖不能想象如果心中那個不詳的預感變成了現實,他該怎麼辦。
淺灰色的天空中忽然開始簌簌地飄下雪花,被朔風裹挾著打在人的臉上,很快融化,涼意卻隨雪水滲入心底。
鳳梧殿外的宮娥見到一言不發直衝進來的皇帝陛下都驚得說不出話來。葉霖一向不動聲色沉穩得很,就連娘娘昏迷不醒時,都能以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坦然麵對,三年來每日對著蘇堯說話的葉霖讓她們忘記了這是一個九五之尊的皇帝,甚至叫她們產生了一種錯覺,似乎這個男人,早就連脾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