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李經緯是被王卓立的敲門聲驚醒的。醒了的李經緯,感到渾身酸疼難忍。他的手酸疼得握不起來,周身的骨骼仿佛散開一般。他強支持著從沙發上起來開開門,讓王卓立進來。王卓立發現他臉色通紅,走路搖搖晃晃,就過去摸了他的腦門,發覺燒得燙手。可當陳市長打電話來說要出去時,他向王卓立要了把雨傘,就向後麵跑去。他來到陳市長辦公室,拿了陳市長的包,又越過陳市長,來到停在門廳下的車旁,給陳市長打開車門。等陳市長上去了,輕輕地關上門,然後坐到了前麵自己的位置上。
在一所學校和一個居民區察看災情時,他緊跟在陳市長後麵。雖然陳市長穿著雨衣,可他還是機械地把傘全放到了陳市長頭上,任憑那雨水在自己身上澆流。他們又來到醫院看望了受傷群眾,安撫了家屬,之後,車子在大雨中向洪澗河下遊駛去。
在這期間,李經緯不停地咳嗽。剛才在上醫院的台階時,他摔了一跤。細心的小趙發覺了他的病情,告訴了陳市長。陳市長讓他回去休息,李經緯說隻是感冒,沒什麼事,等回來時到醫院去看病。
李經緯坐在車上,饑餓、疾病和寒冷使他一陣陣頭暈惡心,他就要堅持不住了。他心裏在一聲聲地告誡自己:一定要堅持住,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說不定劉伯伯已給朱市長講過了,也許詹處長的舅舅也已給林書記講過了,此時此刻他們正在考慮自己的事情,所以一定要挺住。還想到:將來他的事真要解決了,一定要專門去感謝幫助過他的恩人們。他的手不停地去觸那個傳呼機。他有種隱隱約約的預感,覺得今天要發生什麼大事。
他的頭疼得厲害,就像誰拿著一把鐵鉤子在腦子裏沒命地抓。渾身也散了架一般,沒有了一點氣力,他覺得自己就像個汽球在隨著車子向前飄。他堅持不住了,幾次想把頭靠在座枕上,又怕後麵的陳市長看見,就梗著脖子,始終沒讓自己的頭躺下。
大雨如注,雖然眼前的刮雨器在飛快地掃著擋風玻璃上的一層層雨水,卻還是看不清前邊的道路,司機小趙幾乎是在憑著感覺開車。密集的雨聲鼓點一般擊打著車頂,就像打在李經緯虛弱的頭上。車輪在水中駛過,積水濺向兩邊,發出”刷--刷--”的聲響。李經緯從倒車鏡裏窺視了一眼陳市長,隻見他緊皺著眉頭,驚恐不安地從車窗看著兩邊的大雨。
在距離閻莊村最近地段,陳市長下了車。他們看到莊稼全泡在了水裏,玉米已成片倒伏。大豆、棉花、穀子在水中搖晃著它們的頂梢。天空如同一個儲滿了水的大湖,灰蒙蒙深不可測。
李經緯舉著雨傘搖搖晃晃地跟在陳市長後邊,他感到天旋地轉,周身像篩糠一樣打著哆嗦,可還是堅持著。心裏念著:“不能倒下!不能倒下!你他媽的腳要聽話!你他媽的手不要哆嗦!現在是考驗你們的關鍵時刻。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們一定要給我挺住!”
他們趟著泥水一步一滑地來到洪澗河邊,和已等候在此的趙區長、焦局長、水利局鍾局長、市民政局王局長及鄉裏的領導會合,一起順右岸向下遊走去。
滾滾濁浪拍打著堤岸,如一條巨蟒扭動著龐大的身軀奔向下遊。再往前走,他們看到洪水充滿激情地衝向左岸決口處,如一匹脫韁的野馬,奔向浩淼水麵。透過重重雨幕,他們看到遠處的閻莊村如同一艘正在沉降的巨艦,隱約露出半截的房屋和樹木。
“群眾都全部安全轉移了?”陳市長心情沉重地問。
“是的,昨天下午以前全部安全轉移了。”趙區長語調沉沉地答道。
“沒有遺漏的吧?”
“沒有,村裏專門派了民兵一座房子一座房子檢查了幾遍。”
“多危險!都安置好了?”
“有的投親靠友,沒有親友的都被安置到了區政府禮堂,已開了兩頓飯。”王局長答道。
“我們要吸取這個教訓啊!因為我們的疏忽,給人民的生命財產造成多大損失。”陳市長焦慮而語重心長地說。
鍾局長接話道:“今年為N市五十年一遇的特大洪水,我們的防洪體係還很不健全。”
就在這時,李經緯突然聽到有喊叫救命的聲音。起始十分微弱,繼而清晰可辨。
“有人喊救命!”李經緯驚叫道。
大家都緊張起來,屏聲凝息諦聽著。他們聽到了從閻莊村傳來的絕望呼喊:“救命啊--快來救我啊--”在雨幕的深處,李經緯看到了從一座土房子的窗口,伸出一隻胳膊,在向他們僵硬地搖晃。”在那兒,在那兒!”鍾局長也看見了,向遠處指著叫道。
陳市長扭回頭詢問似地瞪著趙區長,怒斥道:“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全部安全轉移了嗎?怎麼還有人?”趙區長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我看你們這官僚主義還能發展到何種程度!全部轉移了怎麼還有人?你們這是在拿人民的生命財產開玩笑!我要撤了你!”李經緯從未見過陳市長發這麼大的火。陳市長不再批評趙區長,掃視了一眼大家,命令似地說:“趕快救人!閻莊村要死一個人,我拿你們是問!”說著脫了雨衣。趙區長、王局長、鍾局長也跟著脫了雨衣,還有其他的領導都做出欲下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