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了屋外,走到辦公樓門前,朝天上看去,那個地獄般的天空,不時被一道道枝狀的電閃劃裂。在電閃過去的刹那間,雷聲帶著天崩地裂之勢在頭頂炸起。在雷電的閃光裏,他看到門前那棵高大的雪鬆在狂風的搖撼下,幾乎要倒下來。密集的雨柱在電光中發出慘白的顏色,鋪天蓋地向地麵傾瀉。地下已成一片汪洋,幾個新建的花池,則像一個個動蕩的器皿,將滿當當的大水向外傾倒。大風將雨水打散成水霧,撲向他,水腥味帶著死亡的氣息,令人窒息地將他包圍起來。他的衣服在黑暗中忽忽飛舞,頃刻已被水霧澆透。
突然,一個眩目的閃電過後,一個巨大的炸雷在頭頂淩空響起,他驚懼地後退了一步。他想到了瑤瑤,瑤瑤現在不知怎麼樣,他會不會有什麼危險。他要去看看自己的女兒,他要去,一刻也不能再等了。他回到室內,拿起雨傘,發瘋一樣衝進了暴雨之中。
還沒有出政府大門,那把雨傘就被吹飛了,他如同突然置身於驚濤駭浪之中。他像一個幽靈一般在大水中向前狂奔。借著路燈孱弱的光芒和閃電,他看到了街上的滾滾濁浪。一輛轎車歪在路上,雨水淹沒了輪胎,接受著暴雨無的無情抽打。他什麼也不顧了,朝著內兄家奔跑。建築物上的霓虹燈和廣告牌子有的掉在了地上,有的掛在上邊,在風雨中搖擺。在明珠商廈前麵,一個巨大廣告牌上的美女頭朝下栽在地上。一個電線杆子倒了,幾根電線拉扯著,斜墜在風雨中搖擺。人行道上的一個變壓器發出劈劈啪啪的爆炸聲,他繞過那個變壓器,向前奔跑。到了南京路上,他看到那條路幾乎已成了一道河流,滾滾洪流從北向南呼呼地奔湧,一些木頭順著河流互相撞擊著橫三順四地向下飄浮。河裏滾動著些固體的東西,借助一次次稍縱即逝的閃電,他看清了那是些牲畜,有牛、羊和豬。
終於跑到了內兄的樓下,他進得樓來,彎下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息。他感到一陣惡心,竟嘔吐起來。他大口大口地吐著,仿佛要把五髒六腑都要吐出來。他凍得渾身打顫,他感到自己像一隻落水狗,一隻無家可歸遭到痛打的落水狗。他往樓上走去,沒有一點光亮。摸摸索索上到三樓,一腳沒踩穩,從樓道上滾了下來。已顧不上疼痛,爬起來,繼續往上上。終於到了六層,摸到了內兄家的門。他朝門上擂著拳頭,並大聲地叫著:“哥,哥!”
他的手都擂麻木了,卻無人答應。是不是家中出什麼事了?他愈發焦急,又用力地擂,用更高的聲音叫著:“哥,哥!”裏麵終於有了聲響,好像是問誰在叫門。他回答道:“哥,是我,是經緯,快開門!”
一會兒,門開了,走出內兄。電燈下,他看到了內兄那無比驚愕的目光。內兄趕快把他讓到屋裏,驚恐不安地問怎麼這時候跑來了?他的牙齒上下猛烈地擊打,身下立刻成了一個水窪。他斷斷續續地說,來看看你們有沒有什麼危險,外邊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內兄有點感激地說:“沒啥事,都好好的。”
“瑤瑤哩?”
“睡了。”
他的心落了地。
“在哪哩?”
內兄指了指一個房間,他不顧一切地闖了進去。在他身後,留下了一道水跡。他拉開燈,見瑤瑤正在熟睡。妻子朝裏躺著,扭過頭來同樣睜著驚恐的目光望著他。他站在瑤瑤跟前,看著孩子紅撲撲的臉,心中很安慰。卻不知為什麼哭了起來,強忍著。但還是沒有忍住,俯到孩子臉上親了一口。他又看了看妻子,轉出屋來,對宋春風說:“我走了哥,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明天還有特大暴雨,不要讓瑤瑤上學了。”
說完就要出門,覺得話沒說盡,就又轉回到宋秋月的屋裏,忍著渾身的顫抖對她說:“秋月,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都是我不好,等天晴了咱們回家吧。這段時間,家中發生的大小事我都記在日記裏。還有我欠別人的賬,別人欠咱們的賬,也都在裏邊記著。該要的要,該還的還,欠的一定想法還人家。你要照顧好孩子,我爹身體不好,有時間嘍給他打個電話問候問候。”
宋秋月聽著李經緯這些不著邊際的話,甚感蹊蹺,就坐起來問他是不是有啥事了?李經緯說:“沒有,你放心,一切都好好的。這次要當不上,以後就再也不想了,一定安下心來和你好好過日子。咱倆團結一致把孩子養活大,供出來。”說著掉下了淚。宋秋月黑著臉沒作聲。說完了,出來要走,內兄說:“不要走了吧?下這麼大,弄不好要出事哩。”
“不要緊,我正在值班。哥,還有咱媽,你們都要注意安全。我走了。”
妻子在身後朝他喊道:“你要小心點--”
李經緯下了樓,又撲向漫天風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