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從包裏往外取出一個四方紙包,報紙包著,整整齊齊,外麵用橡皮筋勒著。屁股從沙發上欠起來,伸開胳膊放到了飯桌上,說:“這是一萬二千五百八十元,圖個吉利吧。”
李經緯看傻了眼,說:“祥東,你哪來的錢?”
“哪兒來的,搶的,問那話!這是你嫂子在世時攢的,你嫂子不在時同學們捐的款沒動也放在裏邊。”
“祥東,這不行。你的生活那麼困難,我怎能用你的。”
“放在我這兒也沒用,你這兒急,就先用吧,等以後用時再說。”
李經緯一時鼻子酸酸的,不由回憶起過去在學校時的一些生活片斷。那時孔祥東和李經緯兩個是班裏”惟一”穿布鞋的學生。在班裏年齡都比較大,又都是來自農村,帶著農村青年人特有的純樸、憨直、深沉的個性。他們很少參與班裏那些年齡較小又來自城市同學的無謂辯論。他們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學習時光,每天晚上要等學校關燈才回寢室休息。李經緯家中景況不好,但沒有孔祥東嚴重。那時學校飯廳小,無風無雨的時候,同學們都蹲在操場上吃飯。祥東個子大,能吃,一月二十九斤的糧食是無論如何不夠的。李經緯還清楚記得,晚飯時,祥東打了一碗湯,買了一個饃,另一個碗裏還是早上剩的鹹菜。蹲在地上三口兩口一個饃就進了肚裏。然後伸開兩隻長胳膊架在膝蓋上看著他們吃。過了一會兒,卜喳卜喳嘴說:“哎呦,我看不中,還得去買一個。”於是兩手按著膝蓋起來,在身上掏了飯票往食堂走。李經緯想到祥東每日在都是在半饑餓狀態中度過的,回家時便把這情況告訴了母親。於是家中擠出來了三十斤糧票,讓拿回來周濟他。可是當李經緯拿出糧票給孔祥東時,孔祥東無論如何也不接受。買飯時給他多買個饃,寧願挨餓也不吃。冬天到了,宿舍裏沒有煤火,更無暖氣,西北風可勁扯著。而祥東卻是一條薄薄的被子。他把所有的衣物都搭在上麵蒙著頭蜷曲著身子睡覺。那時李經緯的弟弟在N市上高中,兩個人三床被子。於是李經緯給弟弟商量兩人通腿睡,這樣既暖和,又可省下一床被子讓祥東蓋。可是拿去,祥東說死都不蓋。沒有辦法,隻好等祥東睡著以後,輕聲輕腳地搭在他身上。
春天到了,下午吃過飯,天還早,兩人出了校門向北走,一直走到大山跟前,坐在一處平地上望著西下的夕陽說話。於是知道了他的身世。自幼喪父,其母領著他和弟弟生活。靠紅薯、菜葉長大成人。後借助一個親戚的關係,到N市幹臨時工。高考恢複以後上了學。他的父親生前為小隊實物保管,是個極本分實誠的莊稼人。孔祥東跟李經緯講了那個令人難以忘懷的故事。三年自然災害時期,一次隨父去倉庫,看到了屋裏的糧食,自然饞得不行。就從地上撿了一根粉條往嘴裏塞。他父親一看見,啪的一巴掌打在了小手上,說:“這是公家的,不能吃。”生生從他的手裏奪去了那根粉條又扔到了地下。在那個饑餓的年代裏,他的小隊裏隻餓死了一個,就是那個每日守著糧食的莊稼人--他的父親。現在,當李經緯看到孔祥東拿來的錢,他的眼睛濕潤了。想到這一定是他的全部積蓄了。
李經緯接受了孔祥東送來的錢。他知道這錢的分量。他沒有給他的朋友打借條。
第二天,李經緯掂著沉甸甸的錢,到行政科交給了武會計。交完了,問大家是否都交了?誰知武會計說還有好多人沒交。李經緯說按通知時間早已到期了,怎麼回事?武會計看看外邊沒有人,悄悄地說,還不是大家對分房有意見。李經緯說事情已過去了就算了,還那麼較真幹啥。不交錢,就享受不到優惠政策,不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武會計說,誰知道。又低言悄語地說,這回”造反專家”寧頂柱揚言非”硬頂住”,弄到底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