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李經緯先生,你想一想,假如你還在學校,你的思想決不會這麼成熟,你的眼界不會這麼開闊,你對社會的了解也不會這麼透徹。你又積累了一筆財富,同樣可以使你永生回味的一筆財富,這是可喜可賀的事。你現在不老,正是收獲時期。你需要很好地反思,重新調整你的航向,決不要再幹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了。下邊我引用陶潛老先生的幾句詩作為結束語吧,還有位朋友在等著呐。‘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吾已往之不諫,知來者而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李經緯先生吟完,化作一團氣息,在天花板上略為繚繞,又抽出絲縷,進入到李經緯肉體之中。
又一股氣息急不可耐地躍出李經緯的胸腔,飛躍於天花板之上,迅速合攏成型,落於李經緯的麵前。他定睛一看,也是自己。
“李經緯先生,你剛剛發表完儻儻宏論,怎麼又來了,莫非還有話沒講完?”
“不,李經緯先生,我才是真正的李經緯,剛才那個李經緯是假的。你絕不要聽信他的蠱惑之詞。他是不負責任的,是讓你誤入歧途的。”
“不,他是真誠的,他的話完全是朋友式的衷告,他不會騙我。”
“李經緯先生,你的事業之所以屢屢受挫,全在於你這種易於上當和左右搖擺不定的性格。善言不美,美言不善。他那動聽的、廣告推銷式的話語,和那假惺惺的同情,都是為了達到他欺騙的目的。你要相信他,你不但前半輩子前功盡棄,而且後半輩子也將一事無成。因為事業是精神的表象,氣質的外化,一旦你的精神滑坡了,氣質頹廢了,哪裏還有成功可言?”
“可是,我確實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我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境地。既然明白了這些,我為何還非要在這一棵樹上吊死呢?”
“李經緯先生,容我直言。你飽讀詩書,曆經磨難,又是一個科級幹部,而且已過了不惑之年,可你的思想卻還停留在一介書生的境地。你心目中的社會是根本不存在的,是烏托邦式的。古往今來,社會原本如此。官場是社會的縮影,是時代的一麵鏡子。當官的哪個不喜歡拍馬屁,那個不喜歡順毛捋。尤其當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中國封建社會的種種弊端暴露無遺。那些大人先生們一個個竭盡逢迎之能事,這並非奇怪之事,這也是由人治社會向法治社會過渡期間的一種現象。況且,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還醜聞不斷,又怎能過於苛求我們的社會呢。再說,這在我們的國家隻是個別現象。正氣正在恢複,精神文明建設正在得到加強,社會風氣正在逐步好轉。我們的國家是大有希望的。你現在的思想完全是由個人的不得誌而引起的,是戴著有色眼鏡看待社會。所以我說你的思想很不成熟。”
“不,我已經很累了,實在不想再去拚搏了。”
“李經緯先生,你聽我說。千年的大道走成河,萬年的媳婦熬成婆。十幾年你都熬過來了,還在乎這年二半載。被動的消失和主動的恢複存在於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黑暗即將過去,曙光就在眼前。在這關鍵時刻,你千萬不能泄氣。你要加緊最後一把力,去取得應該屬於你的榮譽。你的父輩和老師都在鼓勵你。我的話你可以不信,難道他們還能騙你不成?”
“不,我要趁自己未老,另擇他途。我正在構思一篇小說,已經琢磨幾年了。我要繼承我國的現實主義創作方法,象杜甫那樣,創作一部史詩般的巨著,全方位地展示當今社會現象,對我國的文學事業做一點貢獻。”
“李經緯先生,古人雲‘學而優則仕’,可見中國的文人文化是官本位文化。參與政治乃人生之最高理想。以你的才情,應該首先在政治上求得發展,這才能真正地實現你的人生抱負,體現你的價值。坐而羨魚不如退而結網。你要最充分地利用你的關係,廣泛活動。工作可適當放放,誰也不會說你不中,說你懶惰,大家反而認為這是聰明之舉,是醒悟的表現。削尖了腦袋往裏鑽,是一種積極的人生態度。而等待,則意味著死亡。‘最堅固的防線是不停地進攻、進攻’,你應該像巴頓將軍那樣,率領你的鐵騎日夜不停地向敵人發起衝鋒。”
“不,尊貴的朋友,我懷疑自己具有這種潛質,再努力也是白搭。”
“李經緯先生,你現在的問題主要是缺乏自信。我給你講個故事吧。過去,有一個窮秀才,參加鄉試屢考不中,眼看頭發也白了,眼也昏花了,記憶力也下降了,家人都勸他不要再考了。他朝思暮想著那個功名,便對家人說,就再考一次,中也好,不中也好,永不再考了。於是又開始了聞雞起舞,臥薪嚐膽的苦讀生活。眼看考期迫近,心裏十分忐忑,夜裏就做了三個夢。第一個夢,是雨天穿蓑衣戴鬥笠打傘;第二個夢是在高高城牆上長著一棵參天大樹;第三個夢是和結發妻子背靠背而臥。醒來之後,甚覺蹊蹺,便上街找到一個圓夢的讓其破譯。圓夢的一聽,說完了,不要再考了,考必落榜。秀才問何以如是說?圓夢者說,這不是明擺著嗎。下雨天穿著蓑衣戴著鬥笠還打傘,這不是‘多此一舉’嘛,你的命中沒有舉人這個頭銜。城牆上長個大樹,你想,城牆是石頭和磚頭壘砌的,哪有憨人上去種樹。因而說‘不中’。第三,你和內人背靠背而臥,你對內人感情甚篤,就如同你對功名不懈追求,這暗示著你與功名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