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特殊的地勢,防汛工作成為政府每年的一件大事。每逢汛期到來,山上的洪水順勢而下,經過市區流向下遊,洪澗河此時便承擔起泄洪的重要任務。而汛期以外的季節,人們卻似乎忘記了它的存在。河流經過的工廠,將其大量未經處理的工業廢水注入其中。洪澗河極不情願的接納起那些一條條五顏六色的美女蛇,又愧疚萬分地將其送到下遊。
洪澗河啊,你是害河歟,利河歟!當排洪不暢時,人們怨恨你。當下遊汙染時,人們詛咒你。然而,是誰,將大量的生活垃圾、大量的工業廢棄物和建築垃圾傾倒進你的懷中。是誰,將岸土削下,在河底種植蔬菜莊稼。又是誰,把那些毒汁注入你的懷中。這一切,都是你的罪過嗎?
兩輛桑塔納轎車,一輛白的,一輛紅的,在鄉間的土路上停下。車門打開,走出幾位老百姓和他們盼望已久的”政府的人”。他們徒步走了一段,便來到受害最重的地方。當李經緯和二位領導查看了這裏的情況之後,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洪澗河的河床已快淤平,一座拱橋,由於年久失修,橋麵已經下沉,淤泥、雜物幾乎將橋洞塞滿。汙水漫過河岸,改道流向他處,幾百上千畝蔬菜盡在漫漶之中。西紅柿、茄子、黃瓜脫落滿地,枝葉如奄奄一息的老人,在驕陽下打蔫歪倒。李經緯又放眼看了不遠處的村莊,那裏的地勢明顯低凹。他想到,如不及時清淤,到了汛期一旦山洪暴發,其後果將不堪設想。
老百姓過來了,各種憤懣、牢騷、冤屈一股腦兒拋向這些”政府的人”。李經緯問:“你們村的書記呢?喊喊他叫他過來。”
一個赤膊老大爺說:“他光記抓小康修工廠哩,還管這!”
李經緯對賈老師說:“河道淤成這樣,你們村裏就不能動動手,非等政府不行。”
賈老師說:“說的怪容易,動動手,這麼大工程光我們能行,再說,誰掏錢哩?”
李經緯說:“那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蔬菜爛掉啊。”
群眾紛紛嚷道:“瓜果爛死了怨誰,俺今年日子咋過哩?”
“你們整天講為人民服務,就是這樣為哩?”
這時,李經緯見到一個老太太從遠處跑了過來,她擰著小腳,手中拿一把芭蕉扇,身上的掩襟衣服敞開著,風吹之下,像一隻翅翼在扇動,兩條幹癟的乳房像兩隻大舌頭在胸前甩動。她邊跑邊喊叫:“不能叫他們走--”
她從人群中鑽過來,到了跟前,用透風的嘴對李經緯大聲喊道:“您是黨不是?說說!”
“老大娘,你別著急,有啥事慢慢說。”
“您說您是黨不是?”
“是。老大娘你有啥事就說吧,我聽著哩。”
“是,我看您不是。”
李經緯一時語塞,想過去扶老太太,誰知老太太卻不再說話,竟一下子坐在地上,就像在墳前一樣對著李經緯和二位領導,雙手揮舞著嚎啕起來。她腦後的發髻也抖開了,稀疏的白發像亂麻一樣落下來,隨風飄動。
“您整天坐小車,吃香喝辣不管俺的事,還整天欺侮俺。果也落了,地也淹了,連鹽錢都沒有,也沒人管我,啊啊……”
李經緯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顯得舉手無措。他看了看眼前的群眾,卻沒有一個人來解圍。便上前去拉老太太。說:“老大娘,你起來吧,你們的事我一定要管,你放心。”老太太卻隻管哭,對李經緯的解勸無動於衷。
“您都是哄俺哩啊,都淹這麼長時間了,也沒人來看一眼。您讓我一個老婆家咋過哩啊--”
李經緯的眼睛濕潤了。他強抑製著,摸了摸身上,又翻了隨身帶的包,才隻有十元錢。向趙區長借了五十元錢,彎下身子,對老太太說:“老大娘,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你先拿著。”說著往老太太的手裏塞。老太太還是不答理,哭得更痛起來。賈老師過去走到老太太跟前說:“二嫂,接住吧。人家李科長也不容易,今天剛抽了血。李科長說這回都要管到底哩。”
李經緯把錢塞進老太太鬆開的手中,對老太太說:“老大娘,實在對不起,我們沒有把工作做好,讓你們受苦了。”
老太太可能是聽到了賈老師說李經緯抽血的話,便停住了哭,睜開一雙昏花的淚眼,看了看李經緯。李經緯看清了那位老太太,她的前額很高,嘴角向下撇著,這讓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奶奶。他的老奶奶已經去世二十多年了,生前在他的印象中,就是這麼一副悲愴的麵容。
作了許多安撫、解釋、保證之後,三個人終於擺脫群眾,走向下遊。又從下遊折回來,讓賈老師去通知小車司機,開到上遊一個路口處等著,幾個人向上遊走去。
對河流走勢,淤塞狀況及工程量作了基本踏勘和估計之後,三個人共同研究了一個大致意見,然後上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