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你在紅酒杯旁邊的樣子,你大概是像父兄那類周到囉唆的性格,胡想了一通,忽然想看今夜月亮的形狀,下雨天,當然是沒有月的,朝半空搜索了會兒,浮想的是《死亡惡疾》,心裏激動了一下,路上的燈光很曲折。
想讀些小說,故意不看薩岡或者杜拉斯,在那些暢銷的美國小說中隨便選了本,看了幾頁看不下去,小說作品真多,能讀下去的真少,我決定回到兩百年前的小說堆裏,那時是小說這種文體的幼年,我想看它長大的軌跡。
一天陰雨,現在玻璃窗外雨絲仍綿綿,默默無聲,早前看那出《無音曲》的電影,片裏的父親是失聰的,他問女兒,下雪是什麼聲音,女兒說,是無聲無息的。怎樣向聽不到的人說聽到的人聽到的無聲無息呢?我覺得很微妙。
看BBC介紹英國雕塑的節目,對石雕,特別是古典時期和新古典時期的很著迷,好的雕塑是周密濃縮的,像一段能繁衍無數意義的斷句。
也重新讀起王爾德的話劇,他的妙語連珠是很逗的,他心底裏害怕生活,不信任現實,他的自相矛盾的句子是織起重重他好躲進去的迷宮,我肯定他迷路了。
回家時很累,情緒也低落,情緒低落怕是種慢性病,就是那種水蝕過鵝卵石,畫出平行的斷痕的慢性病。
繼續看雕塑節目,今天說的是威爾士的Nash,他用的是木料,對木料沒有多大好感,大概我很執著活潑潑的樹,對從樹身上砍出、切下、割斷的動作,有心裏流露出來的恐怖感,但Nash的確很棒,他的木展品,是活的,不是樹木那種活,是向死的活,或者是死向往活,他有一個叫Ash Dome的群組,看著很受感動。
我以為我是大理石,可能我錯了,但我總該是質料,你是寫字的女人,粒粒的字當當的聲是你用的質料,不過,我想當的素材,最好是不發聲的。
睡醒了,精神恢複了,情緒也恢複了,看昨晚的消沉,消沉時字句的排列不一樣,響聲也不一樣,在你眼下是無所遁形的,我知道。
想起簡·奧斯汀的小說,她的故事挺無聊的,但她的文句真美,輕讀著,很怡人,這些在翻譯本裏都沒有了,便不值得讀。
策蘭有首很有名的詩裏決定節奏的重複句是“早上的黑牛奶我們傍晚喝”,是首不祥的詩,我的酒瓶暗黑,紅酒有時看不出紅,便把酒杯載了白的牛奶,覺得它這樣特別吉祥。
桌上還有鳶尾花,都枯了,待會兒把它們清理去,花園還冷,不然枯花草隨便放在籬笆下便坦然,那天用上莫內的池塘,他畫的鳶尾花也美得不行。
我覺得你外婆是特別慈悲的人,她相信你的生活隻會越來越好,我不相信人生一定會好,生活有時挺沒譜的,像你那吃著飯聽你說倒胃口的話的朋友的遭遇,挺無奈。
我隻願你好,不一定每一分鍾每天都很好,但就是好。
一個囉唆的男人是難堪的,我隻喜歡懂沉默的男人,至少他懂得何時該沉默,何時該說氣候,愛意,日常。
早年看《西爾薇婭的小鎮》,那個穿紅色吊帶的女人背著麻布的包走在城中街邊,很美,那時我想鑽進電視裏去,和她並排走路,抽煙,找一間擺滿仙人掌、龍舌蘭的咖啡店坐著談喜歡的書。我可能會從書包裏拿出日記本讓她寫下喜歡的作家名字。我也會給她寫一些:杜拉斯、薩岡、卡夫卡、塞林格、卡爾維諾、卡佛、薩特、凡高、納博科夫……
我需要的不多,也很多—不要裝作自己喜歡做一件事情(寫作),又顯得很忙的,不寫(寫不出)。
我現在常常關注一些小事情,比如蜘蛛打網有多快,黑螞蟻進屋的路徑和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