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冷地說,怎麼,想搶劫?

你說,不,我有話要跟你說。你說話的樣子很嚴肅很可笑。

我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就省點勁吧,我沒興趣聽,請讓開。

你猶豫了一下,就讓我過去了。

我以為你被我拒絕之後,就會離我而去,誰知你仍跟在我後麵,直到把我送到樓底下。後來的幾天晚上都是這樣,我們一前一後,一言不發,等我上了樓,你在路燈下站一會兒,才獨自離去。

有一天下了晚自習,天突然下起雨,我沒帶傘,但也沒像其他同學那樣匆忙奔逃,因為我覺得雨水打在臉上有一種快感。可是,這快感突然中斷了,一把傘擋在我的頭頂上,又是你。

我幹脆站著不走,說,請你把傘拿開。你沒動,我又說,這把傘在我頭上停多久,我就在這兒站多久。我們就這樣僵持在那裏,同學們從我們身邊跑過,又回過頭來打量,好像不認識我們似的。最後還是你妥協了,你把傘收了起來,然後就跟在我後麵淋雨。我當時真想給你一個嘴巴,在別人眼裏,你可稱作癡情,可是,在我看來,你真是無聊,甚至是對我的侮辱。

好在不用我出手,已經有人整治你了,那就是班主任。班主任是從同學口中得知我們昨晚的一幕,這並不奇怪,在我們身邊,打小報告的大有人在。班主任首先找我單獨談話,他問我,昨晚的事怎麼解釋?我看得出他是想讓我承認我們是在談戀愛。我沒好氣地說,我不知道,你問他好了。我當時隻是想把包袱扔給你,我不知道這中間有什麼好談的,老師竟找了你一次又一次,幾乎每天課外活動時,班主任就會把你叫到辦公室去。你就在同學們的目光中,一次又一次地被老師叫走,而我卻像個沒事人,一門心思地看起書來了,因為高考離我們僅咫尺之遙。我突然重視高考是另有原因的,我原來的計劃已經被你打亂,那麼,我現在還有一條出路,就是離開我的家,而考上大學不失為離家的最好辦法。

我本以為老師不斷地找你談話,加上我一直對你的冷落,你一定會放棄對我的護送。可是,事實並非如此,你白天和老師長談,晚上仍像以往一樣跟在我身後,送我回家。我想,你這人是不可救藥了。

高考一天天逼近,同學們的神經都快繃成兩段了,大家都像蹲在百米起跑線上的運動員,隻等槍聲一響,就一躍而起。就在此時,你突然病了,有一個星期你沒來上課,這倒不奇怪,人食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呢?可笑的是,那幾天晚上,你不在我身後,我突然覺得放學的路寂寞而漫長,全班同學中也許隻有我盼著你早日康複返校。

你返校時,離高考隻差三天,這三天,你仍然和從前一樣,每晚送我到樓底下。最後一天,我終於在樓下停住腳步,等你走上來,我說,祝你考試順利!你淡淡地笑了一下,臉色很蒼白。事實上,你是拖著病體上的考場,落榜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是,有一件事情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並最終改變了我對你的看法。

那是我拿到錄取通知書之後,不知出於什麼心態,我準備去向爸爸道別。爸爸的新家我一次也沒去過,但我知道它就在那個臨街的一樓。當我從窗前經過時,我的腳步突然停住了,因為我看見你正坐在裏麵。我禁不住偷偷地向裏望,爸爸不在,你身邊坐著一個女人,嘴角長著一顆痣,她一定就是媽媽說的那個壞女人。你和她坐在一起我並不是不能接受,也許你是串門,這種事常有。但是,事實並非如此,因為我親耳聽你叫了她一聲媽,你正在跟她爭論問題,你說,媽,我不後悔我所做的一切,你和爸爸離婚我可以接受,可是王曉珊卻不能接受她爸媽的離婚,她曾經準備自殺你知道嗎?我今年沒考上明年可以再考,但是,她從樓頂上跳下去就無法從頭開始了。她說,這一點你做得對,但是,老師找你談話,你應該實話實說,何必把自己委屈得大病一場。你說,我受點委屈算不了什麼,但是,我一旦把真相說出去,老師和同學都知道她爸爸和我媽媽在一起,那麼,她可能在學校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更別說參加高考了。她說,你起碼應該和她說清楚,讓她理解你,這樣,你的壓力也會小一點兒,就不至於弄出病來。你說,我曾經試圖向她說明白,可是,你不知道她有多衝動,她根本不聽我一個字,我怕她再也承受不起,就打消了向她解釋的想法。她說,你呀,你呀……

我匆匆轉身離去,我怕控製不住自己,我沒想到會是這樣,我的心情突然變得複雜起來。

現在,我遠離了家遠離了你卻無法不想起這些往事,但是,當我訴說這些往事的時候,我似乎仍然不知道我想說些什麼,不過,有一點非常清楚,那就是,我真心希望明年的此時,你也能像我一樣坐在一間寬敞明亮的教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