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往哲昔賢 (4)(2 / 3)

實際上,由於蒙昧者是對自己處境不滿,往往被“恨”所籠罩,而且並非因為有“愛”而恨,那些口頭的“愛”不過是恨的標牌而已;文革中除了聖物以外,一切都可以成為嗔恨的對象,舉著“砸爛舊世界”旗幟,掃蕩一切文明,造成了空前未有的浩劫。在恨的衝動的驅使下,不僅昨日的師長、朋友,今日就能拉來揪鬥,甚至一家子裏麵父母兄弟、妻子兒女都可以反目成仇。在“紅八月”期間,我親眼見過老父在烈日下汗流浹背地“勞改”,兒女就是揮動皮帶監督他們勞動的紅衛兵。從當時“批鬥會”上流行的“把×××打翻在地,再踏上千萬隻腳,讓他永世不得翻身”的話來看,人們要積攢多少怨恨,才能發出如此決絕的不共戴天之聲!?人可能因愛而有恨,但恨不能作為辦事情的出發點,要造就和諧社會應該從愛出發,這樣才不至於導致社會的撕裂。

蒙昧者的眼光極其狹隘,色彩分辨率極低,五色斑斕的世界,隻視作黑白兩色。紛紜複雜的世界被分割為“好”“壞”兩極,凡附我者就是好,反之則壞。在其看待人群上,把芸芸眾生分為敵我兩極,整日念茲在茲,成為不可一解的情結。凡事先分“敵我”,缺少應有的是非觀念,而且稍有異義,就以敵人視之。如何把所謂的敵我分開,最簡單的就是給對方扣上一頂侮辱性的帽子。文革最初還說是整“三家村”“四家店”的“黑幫”,隻要是被批鬥,馬上榮膺一頂“黑幫分子”的帽子。後來帽子越來越多,如:地、富、反、壞、右、敵、憲(當過憲兵)、偽(日本時期做過事)、警、特、僧、道、巫、尼、娼共十五大類。這還是舊社會的“殘渣餘孽”,還有新揪出的:特務、叛徒、走資派,更擴展為工賊、內奸、臭老九等以及五花八門的政治帽子,還配以各種侮辱性的標誌。

如戴高帽、剃陰陽頭,較長久的是胸前掛上牌子。由於揪出的“敵人”太多,單位“牛棚”(牛鬼蛇神居所)住不下,個別的允許回家。但得掛著牌子回家,第二天上班時,把牌子夾在自行車座子上,到單位門口,拿出牌子,掛在脖子上,彎腰躬身進單位。此情此景,尚曆曆在目。扣政治帽子的目的有二,一是分門別類,讓“革命群眾”分清敵我;其二就是侮辱,讓“革命群眾”看看,這就是“不齒於人類的狗屎堆”,使他們有所畏懼。這種亂扣帽子極大的摧毀了人們的自尊心和人格。毛主席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說,當時鄉紳最怕農會給他們戴高帽遊街,因為一遊街,顏麵掃地,從此不能做人。文革被扣過帽子,遊過街的,數以千萬計,給多少人心靈上造成過傷害?粉碎“四人幫”後,常貴田說的一個相聲就叫《帽子工廠》,反映了恢複正常的人們對於這種做法的憎惡。經曆過這個時代的人們大多對扣政治帽子行為很反感。

蒙昧者處理問題則迷信暴力,認為暴力可以解決一切問題。先是語言暴力,人類創造的一切具有威懾力的詞彙,傾巢而出,再加上侮辱性的汙穢語言,充斥在人們的口頭,甚至報刊。例如被一位學者舉證的當時在多家報刊刊登的《徹底粉碎資產階級的反動路線的猖狂反撲》一文,其中就充滿了暴力語言和汙言穢語,“這簡直是放屁”“砸爛它的狗頭”“大反撲的狂吠聲中”“混蛋們你們聽著”……這像一個文明人所為嗎?人們所處的是個文明環境嗎?!後來的“批林批孔”運動中對孔子也用的是這一套,極盡人格侮辱之能事。暴力語言之後,就是暴力行動,一言不合,便要開打,北京是中央所在還好,武鬥隻是大刀長矛,而外地,例如四川不僅機槍、手榴彈,連坦克車都出動了。1979年,我去成都出差,武鬥的炮彈皮還有嵌在街道兩旁樹皮上的,青羊宮的牆壁上還有彈洞。時過境遷,文革流行的許多詞彙消失了,但“打砸搶”留下來了,這個詞的全稱是:打砸搶抄抓。現在寫到這個詞我都能聞到它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