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問:“你準備好了嗎?”

他抬眼望了一下:“是。”

格洛弗小姐彎腰按鈴,仆人端來她放在桌上的一籃雞蛋。格洛弗先生一直注視著她,直到她安靜地坐下來才開始講道。仆人點燃了兩根蠟燭,祝他們晚安就退下了。格洛弗小姐數了數雞蛋。

牧師問道:“今天有多少個?”

“七個。”她回答。把雞蛋一個個標上日期,並在本子上記錄好。

格洛弗先生問:“準備好了嗎?”

她拿起一根蠟燭,說:“準備好了。”

他關掉燈,拿著一根蠟燭隨她上樓。她在門外停住,和他道晚安。他毫無感情地親了親她的前額,然後各自回房。

星期天的早晨,鄉村人家總是一番忙亂景象。這一天的空氣裏都有一種特別的氣氛,一種警覺和期待的狀態。即使多年以來它們一直被重複著,但每周去教堂的準備事宜絕對不能敷衍了事。空氣中彌漫著幹淨的襯衣味道,每個人都很拘謹,甚至局促不安;每個家庭都會掀起一場尋找禱告書和讚美詩的混戰;參加聚會的女士們準備時間永遠不夠,衝出門時還在扣手套;男士們則氣得跺腳,不停地看手表。愛德華穿著燕尾服,戴上大禮帽,正是一個鄉紳去教堂的合適裝扮。而且,沒人比他更注重這方麵的禮儀。他身板挺得筆直,刻意表現出適合禮拜場合的莊重。

“伯莎,我們會遲到的。這樣非常不好——這是我們婚後第一次去教堂呢。”

“親愛的,你完全可以放心,就算格洛弗先生冒失地開始了,但對於教友來說,我們出現儀式才算真正開始。”

他們坐上一輛去教堂和晚宴才使用的老式四輪馬車,好事之人馬上就把這個消息傳遍了教堂內外。當克拉多克先生和克拉多克夫人走過通道,邁向專門為他們準備好的前排位置時,人群中產生一陣騷動。

幾個本地人竊竊私語:“他看起來很自在,是吧?”愛德華的一舉一動比他的妻子更吸引人,因為伯莎在他們的眼中幾乎算一個高不可攀的陌生人。

伯莎毫不理會注視的目光,儀態萬方地走過去。她很高興親自出席,也對相貌堂堂的丈夫有強烈的自豪感。布蘭德頓夫人是克拉多克男儐相的母親。她的眼鏡定焦在伯莎身上,用一個名媛的招牌眼神。布蘭德頓夫人的氣質深深地紮根於鄉村最深厚的土壤中,體型不大,喜歡咯咯傻笑,頭發灰白,戴著一頂從巴黎買來的少女圓帽,而且總是愚蠢地用一副粗啞的高嗓門說話。她是一位貴婦,自然,這個頭銜相當不錯,她也為此而自豪(用一種貴婦的方式)。她嘴邊時常掛著一句話:“上流人士就是上流人士。”你仔細思量,真是意味深長。

“待會兒我打算和克拉多克夫婦談一談,”她低聲對兒子說,“這對利恩哈姆的人們肯定會產生好影響,我不知道伯莎知不知道。”

布蘭德頓夫人有一種近乎極端的自負。她從來沒想過,有人可能憎惡她的恩賜態度。她對所有的人不斷地提供忠告,還為窮人施舍羹湯和果醬,甚至打發廚子為生病的人朗讀《聖經》。她本打算親自前往,隻是極其不願意和地位低下的人過往從密。這使得受到資助的人沒有任何約束,往往粗野無比。布蘭德頓夫人從來不懷疑,她和同類與普通人的構造是不同的。但作為一位貴婦,如果準備開誠布公地勸誡他人而對方還在裝腔作勢,她肯定會搬出這個事實。布蘭德頓夫人在出身、金錢和智商方麵沒有任何明顯優勢,但從不懷疑自己在指導事務、引領風尚甚至鄰居的思維模式方麵的權力。純粹出於一種自負的力量,讓鄰人三十年以來臣服在她的專橫之下,厭惡的同時又巴巴地盼望著被她邀請去吃頓普通的晚餐來改善生活。

布蘭德頓夫人一直在琢磨怎麼應付克拉多克夫婦。

“我不知道是否有責任去拆散他們。愛德華不是萊伊小姐應該嫁的那類人,但周圍又沒什麼上流人士,人們自然會考慮二十年前想都沒想過的聯姻。現在,上流社會也被攪混了。也許,我還是寬大為懷的好。”

布蘭德頓夫人想到萊伊府需要她的支持,心底有些開心。他們請求她的兒子做男儐相就證實了這一點。

“事實上,上流人士就是上流人士。在這個滿是屠夫和家具商的時代,他們必須抱成一團。”

禮拜儀式過後,教民站在教堂的庭院中,布蘭德頓夫人走向克拉多克夫婦。亞瑟跟在她後麵,她則用那副高嗓門和愛德華開始交談。她用餘光觀察著利恩哈姆的人,以確定自己的舉動被如期留意到了。她和克拉多克交談的方式恰如其分,正是一位貴婦對新晉鄉紳的姿態。對此,克拉多克很是高興和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