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私刑(7)(3 / 3)

他回頭,餘光把他又長又大的影子扔在塬上。

黑醜心裏的血也一下子讓燒起來。他心想我要成家咧,像村裏的大奎、福娃、長生、天雲、滿倉這些後生子一樣了。

天明下地去做活,回家裏喝湯吃熱飯。吹了燈懷裏摟著香肉肉,我想咋辦就咋辦。

就像大奎那狗日的,跟一群後生子在塬上千活說女人,說的一個個後生子都憋火,沒辦法。褲襠都撐起了洋傘,隻有圪蹴在地頭不敢站起身來。

人家大奎就不怕,跑到另一塊地裏去喊媳婦,說回去我有話跟你說。媳婦就跟大奎回去了。

幾袋煙功夫人家大奎回來了,火也消了。

我黑醜以後也不怕,想啥時候幹就啥時候幹。過一年半載,就該當娃他大咧。

黑醜想的心潮,一股股熱氣往頭頂上拱。

他從塬上往村裏走,身後邊拖著的影影一會兒細長細長,一會兒又變得粗粗短短。

黑醜心裏嘟嚕,說狗日的,看今黑兒我咋拾掇你,日不死你不是個人,是個沒球的小狗!

他看見村裏的女人娃娃呼啦啦地往村口跑,一邊喊著來哩來哩!

黑醜臉上掛著笑,很得意地把手背起,裝做沒事的樣子,踢著道上的土塊塊石頭子。

黑醜他媽撅著小腳一路罵來。說黑醜你個死娃,人家都到了斜溝咧!

麻葉兒讓幾個女人從驢背上扶了下來。隻帶著一雙腿綿綿軟軟沒一線兒氣力。腰也酸背也疼。

她抬眼看了一下,就見幾十口子男男女女老老小小瞪著眼木呆呆地往她身上看來看去。

女人就唧唧喳喳評頭論足。說臉皮兒白。說腳不算大。說皮肉兒細。說怕沒做過活路,你看那雙手,蔥白一樣兒。

也有說咋穿這一身衣裳,腿杆杆都擋不住。男人就把眼盯著麻葉兒的胸脯子。都眯縫著眼,嘖嘖著嘴。

麻葉兒讓人看得渾身上下不自在,背上有蟲蟲爬一樣。

大奎他婆姨和福倉嫂過來,一邊一個攙著麻葉兒,往歇腳的小棚裏去。

小席棚也叫新人兒庵子。兩張席圍個圈圈,上麵搭一塊紅布為頂。

庵子就是讓新人兒在此歇歇氣退退乏,換換衣裳做些準備。然後,就要上轎進村了。

解放後不讓使轎子了,就改用車。牛拉的馬拉的驢拉的騾子來拉的,啥都有。

麻葉兒進了庵子,人都退了出去。庵子小,有炕那麼大,隻擺著一張條凳。麻葉兒坐了,就發現有人撥著席縫子往庵子裏看。

麻葉兒心想,真是沒一個能躲人的地方。

一會兒,大奎他婆姨端一盆水進來,說你洗把臉,把身子擦一下也行。這一路喲,又是灰又是汗的,難熬。

麻葉兒沒動。

大奎他婆姨看看麻葉兒。麻葉兒害羞低著頭,說罷哩,我歇門氣就行。

大奎他婆姨說,那咋行,新人兒哩。你不嫌汙髒,你家男人能不嫌麼?一黑了進房,黑醜還想攬著個香肉肉哩。

庵子外麵有人撲哧一聲笑了。大奎他婆姨才明白。她出了庵子,麻葉兒就聽她在外麵連聲吼叫,看啥看啥!再急火也不是給你婆姨,能看見眼窩裏不出來咧?都走都走!

麻葉兒又聽見人群轟地一聲笑鬧著散了,有娃娃在喊叫著唱:

吹了燈上了炕,

梘著個婆姨不放,

憨後生一黑白忙,

到明沒尋著地方

大奎他婆姨攆著娃娃罵,沒蛋的小狗,你大能尋著你媽的地方,走!

大奎他婆姨攆走了人,探頭進來,喜眉喜眼說,都讓我攆走了,你洗,我在庵子外給你看著,誰敢來!

麻葉兒擰手巾,洗了把臉,又擦脖頸。爾後,她解開領頭扣子,想擦擦身上。這一解不打緊,麻葉兒心裏一陣亂騰,不由地哎呀了一聲。

海成你這壞家夥喲,麵上看咋那麼老實。你看你做下的好事情,你讓我咋見人哩。你隻管你受活!你這個壞家夥喲。

麻葉兒急得都想哭,她撩起一點衣縫再仔細看,心裏沒一點主意。她全身上上下下,讓海成搓呀搡呀,咬呀嘬呀,擰呀掐呀,盡是些紅印子。最厲害的是奶窩子,嘬成了紫紅紫紅的幾個團團。

人在情急火燎之中,麻葉兒沒在意。到這會兒她急了。心麻亂無頭。她忙係好衣扣,呆呆在凳子上坐下,心想你看我都幹了些啥事喲,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上了路還沒攔住海成。這一下可讓我咋交待?

想著,一串淚蛋蛋落下來。可憐自己,可憐以後就孤苦尤依的媽。

淚眼朦朦中,她也看到海成蜷成一個團團,可憐巴巴在山梁:坐著的樣兒,她又覺著,海成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這時候,滿倉嫂端著個木盤進來,上麵有一個白白的花饃,捏得是金貴五毒裏麵的疥蛙,點一對綠眼睛。還有一個煮雞蛋。再就是一大碗糖水,糖水裏還下了核桃仁子和棗。

滿倉嫂說,好女子,先填補一下,喝口糖水褪乏氣。

麻葉兒伸手把木盤接了。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昏下來,晚霞一直拖到頭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