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的娃娃便悄悄跟在驢後邊,用小棍直往驢蛋上捅。一捅小驢朝前一拱,驢頭頂著二人的腰,不是讓掀個爬撲,便是冷不丁讓頂得跪了下去,惹得滿街人笑。
福龍見有年輕女子哧哧衝他笑,六神無了主。正發呆,身後的驢又一次拱上來,又是一陣大笑。
鎮街長短不過百多米,福龍臊紅了臉。
跌跌撞撞好容易出了鎮,福龍一勁怨金同,說不該牽了驢往鎮街上走。
金同不高興,罵一句:你臉皮兒薄喲,我當你能在街上尋個媳婦哩!
說到媳婦,福龍心枰怦跳。
滿街的花紅柳綠,滿街來往女子那脂粉香胰子氣,攪得福龍心癢癢。
癢癢了,福龍想尿。四下裏看,左右都是人。心裏想,說來還是山裏好,隨處可以尿,山外就不行,還要找廁所。廁所找不著,福龍夾著大腿根原地轉磨子。
金同見了,便手指遠處土坯牆打成的廁所。福龍跳著往那邊跑。跑到廁所跟前,便解褲帶,提著褲帶要往裏衝。
不想迎頭從裏麵出來個婆娘,罵一聲:你眼瞎!福龍一驚,才看見半截矮牆頭搭著一條褲帶,才知道這廁所男女混用,褲帶搭在牆頭便是有人。
福龍便把褲帶解了搭上,走進廁所,見剛才那婆娘撒的尿還冒熱氣,於是也提了褲子蹲了下去狠狠尿了一泡。
尿完了還不想起身。抬眼看,見白灰牆上亂七八糟寫些髒字,畫著些髒畫。有一行字寫的是王翠香我真想你。那宇讓福龍渾身發燒,想必也是像他這樣的閑荒大後生急憋的沒法,沒娶下婆姨便四處去過幹癮的。
福龍尿完,心裏舒坦,跟金同牽了驢,在鎮口找了個荼攤坐了下來,要打尖了。
賣茶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娃娃,不知道是不懂事還是懂的事太多了,眼睛不遮不攔直盯盯看福龍。福龍讓看得心慌意亂。一拍腿,說:渴死我咧!掏四分錢就買了兩碗茶。
金同直拿眼瞪福龍。
離村時金鬥早有交待,去到路上若口渴,二人隻能買一碗茶一人一半哄哄喉嚨就是了。真渴得不行,井裏河裏有的是水。
若換下苞穀種回來的路上,口渴就可以一人喝一碗,但茶鋪子不能進,隻能坐小茶攤。
茶鋪子以壺算錢,一壺一毛五分,一壺倒不下兩碗。茶攤子卻是以碗計,一碗才二分……金鬥交待得鐵死。
眼下福龍卻管不得這許多。小女子一雙眼直盯他。
福龍買了茶,把氣兒放粗了。說:這叫茶!涼水裏對茶曲子,這叫茶!那女娃娃眼眉角露笑,不搭理福龍,任他在那裏做作一番。
發作完了,金同從幹糧袋裏掏出野菜糠麩加一點苞穀麵蒸的饃饃,喝著茶吃起了幹糧。
福龍從早上走到現在,也餓了,可抬臉看看小女娃,幹糧袋裏的糠菜饃饃就是拿不出來。矜持一會兒,裝著看熱鬧背過身去,好像漫不經心,手伸進幹糧袋把饃饃一塊塊掰了悄悄塞進嘴裏去。吃噎了還不敢動,憋著氣喝口茶。
吃完幹糧起身,金同說:福龍你可記著,剛出山還沒辦成事,你就排場起來了,敢把茶一氣兒地喝!
小女娃聽了發笑,福龍臉紅得像潑了豬血。
私刑
趕著小驢兒上了路,正當午,道上車馬稀少了一些,正是打尖歇乏的時候。
金同知道,這一帶屬洪壽縣,雖說也是平川地,卻不似東邊的乾州禮泉一帶是富庶地方,要換苞穀還得往東邊走。
於是趕了驢沿大道一路向東,大半天功夫到了乾州。便上了大道往四鄉裏去找換主。
—家一戶挨著問。進了村落便吆喝幾聲:好麥換苞穀喲……
走時金鬥把條件定得死,金同不敢擅作主張,買賣就難做得很。
倆人一村一寨地轉,夜裏人困驢乏,就找個破草庵子歇下。這樣轉了一天半,找到一家準備給娃娃辦喜事的人家,千說萬說,總算換下了苞穀種。
二百斤麥換了六百斤苞穀種,大功告成。金同福龍鬆了—口大氣。
見小驢出門這兩天吃不好歇不好,口袋馱在背上腳杆打晃晃,倆人著實心疼。便把口袋背了,自己當了驢使。小驢嗒嗒在身後跟著,等回到瓦店鎮,已經是掌燈時分了。
地裏的莊稼已經收了,黑乎乎空蕩蕩的一片,風兒搖著一盞盞鬼眼兒似的小馬燈,這是陝甘道上那些大車店特有的燈幌。
小燈兒閃閃搖搖,福龍想起村裏人每每從山外回來講的那些有關大車店的種種趣事,心裏便二陣陣熱乎起來,酥癢起來,腳下立時就邁不開步子。
大車店對莊稼後生,像是有難以抗拒的誘惑力。
早年出山去攬工謀食的莊稼人沒有不住大車店的。住一回大車店就帶回一肚子故事。
在那些不曾出門闖蕩的山裏人心目中,似乎住一夜大車店,便知曉了天下事。漢子變得更老成練達;後生知曉了事理,一夜間長成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