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閑良(4)(1 / 3)

奵半時,一個個站得腰酸腿乏,金鬥這才動廠動身子,鞋底上磕去煙灰,說一聲:大家回去歇著,金同福龍隨我來。說完起身朝隊部走去。

金同福龍犯了傻,不知隊長又想出啥招法要讓他二人出頭露麵。隨著村裏人呼啦啦擁到隊部。

這一晚,桑樹坪人忙到後半夜才歇息。

第二天一大早,桑樹坪的兩頭小驢馱著二百來斤救濟糧,漢子金同和後生福龍腰裏掖著村裏人七湊八湊的幾十元錢上了路,出山去換苞穀種。

全村老小把二人送到埡口。金鬥千萬聲叮嚀,一遍一遍細交待,趕緊回來,還能趕上補種秋苗呀!

記牢了,一斤麥換三斤苞穀種,少了不換呀!

換三斤苞穀種咱搭一毛錢,要多了不換呀!

小驢兒蹄子嗒嗒,過埡口上官道,一路向北行,村裏人直望著人和驢不見了影影。

急火流星,二十裏路到了林遊山豁口。出了豁口,就算出了山,出了山就是一馬平川,就見一條寬且平坦的大道。

金同福龍出了林遊山豁口,這眼前頓時一亮,出氣兒也順暢多了。

放眼望去,方圓百多裏的平川地,坦坦平平跑得死馬。

金同二十來歲時到山外走過,見景還不覺驚怪。

隻是福龍這後生,頭一回腳下不邁溝過坎,渾身倒覺著不自在。福龍眼裏,那桑塬上聚著四個村落幾百戶人家千多畝地,平坦得可以,寬大得可以,到山外一比,也隻是狗身上的一隻小跳騷罷了。

地平川大,一眼望到六十裏開外,更有那一條黑油油亮閃閃平光光寬蕩蕩的大道由東至西,鋪展在福龍眼前。

二十多的大後生雖不曾在道上走過一步,可這道旁二三十裏路之內,都喜歡自稱是道旁人家。

誰都能說得出這條陝甘大道出自左宗棠之手,都能說得出這大道起自潼關,過關中上鹹陽翻乾陵爬六盤下皋蘭……千多裏直至出甘隴的星星峽關口。都能說得出這條大道的興與衰。

隴海鐵路未通車前,陝甘兩省的往來交流就靠這條大道維係著。

那時候,大道上整日車水馬龍,應接不暇。大道兩旁,又有千百條土路小道銜接著,織成一張密匝匝的網。

年年一開春,就有那些走村串鄉的小買賣人小手藝人沿大道來又散向道旁四鄉。成群的隴地漢子後生沿大道東去,去收麥攬工,去掙錢謀食,一路甩著隴地腔,打著叫子,這便是隴人說的走關中。

關中的漢子後生又從四麵八方上了大道,一路西去,去金川的炭窯背煤,去甘州的走馬峽采礦淘金,去拉駱駝撐皮筏,秦人叫做下甘州。

一條大道把兩旁的村村鎮鎮也弄得熱鬧起來。

逢鎮就有挨排的商店鋪麵客棧旅社飯鋪酒館;逢村就有茶食攤子車馬店,門首晃著昏昏慘慘的小馬燈……

走關中下甘州的莊稼人掙5了幾個血汗錢,這大道上就有無底洞似的花銷處。累了乏了想屋裏婆姨了,大車店裏歇小飯鋪裏吃喝,戲台子下邊再聽一回戲,心滿意足往家裏走,趕明年又七了大道。下甘州走關中,一路甩著腔子。

早年間,陝甘大道兩旁挨排著翠柳,一人抱不住的樹身子七扭八歪。古道翠柳成了陝甘道上一景。後人稱這柳是左公柳。又是當年左宗棠的兵將栽下的。

等到隴海鐵路通了車,把個有名的陝甘大道冷落了。

說冷落,也隻是少見了那些官商大亨財東們的車隊馬隊。少了些伺候這等人物的大店鋪字號。卻把一條大道讓給了攬工漢子,讓給了小商販小手藝人,讓給了小驢和瘦馬。

紅紅綠綠的幌子少了,多了些昏慘慘鬼眼似的小馬燈。道旁的村村寨寨,仍以道旁人家自稱。出得遠門,說一聲來自陝甘古道,好像是莊稼人的榮耀。

金同福龍出豁口上了大道,腳下怯生生地不自在。

金同年輕時順大道下過甘州。

可那是二十年前的陝甘大道,道上夯著三合土鋪著碎石幹,老布鞋踩在道上,咯吱咯吱讓人覺得舒坦。

如今這大道又老了二十年,路麵上黑棚糊不知鋪的啥,沒有那咯吱咯吱的聲響。汽車響著喇叭呼嘯而過,卷過一陣風。嚇得金同扯著福龍,一步邁到道旁溝裏,眼睜睜把汽車送出好遠。

汽車過去,再顫驚驚舉步,又是一陣風一陣呼嘯直弄得金同福龍二人實在惱火。那兩隻小驢兒也是頭一回見這場麵,喇叭一響,便打響鼻尥蹶子,撅著屁股朝道上汽車踢。沒踢著汽車卻把馱的糧食掀下來,折騰得金同福龍沒辦法,扯下褂褂包了驢眼,一人牽著一頭不敢走大道,順道旁溝裏走,自己做了驢的眼睛。

二裏路到了豁口鎮,官名叫做瓦店。也不知哪年哪月這裏做磚瓦生意。

陝甘大道從鎮中穿過,道旁一溜店鋪。

正趕上逢集,人來車往,一條街鬧哄哄的。二人牽著蒙眼驢從鎮中過,身上沒了褂褂精赤著膀子,讓鎮上人見了發笑,知道是山裏來的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