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悼亡:昆侖觴(3)(2 / 3)

每次聽《尋夢》一折,都會想起商小玲,想象著她應該有細瘦的腰肢,著青色的衣,守在梅樹下安靜地睡去。她也是為情所苦的女子,每每在別人的故事裏流著自己的淚,最終情殤戲台之上,她那句“花花草草無人戀,生生死死隨人願,便酸酸楚楚無人怨”的唱詞仿佛還溫熱地飄蕩在看客耳畔,她卻“打並香魂一片”永遠地離去了。

有時,不禁自問,是不是深情注定是一出悲劇,必須以死來句讀?然而,那些為愛而死的靈魂千年來還在飄蕩,卻遲遲落不進現代人的心靈。

現代人熟諳忘卻的方法,受的教育是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他們信奉的愛情守則是:“不愛那麼多,隻愛一點點,別人的愛情比海深,我的愛情淺。”他們認為美好的愛情隻是出現在電影和童話故事裏,每個人依然要一個人活很多年。

對於杜麗娘、商小玲這些古時的女子來說,為情而生而死不過是她們生存的方式,如同呼吸、飲水一般,自然無偽。對於現代人來說,“生生死死為情多”已成為遙不可及的傳說,而那些讓人淌了千年的淚的故事,到頭來不過是一個個來自遠古的故事,隻能存活於發黃的紙頁之間,再不能成為人們生存的教科書,心靈的勵誌冊。

伊人已逝,鄉關在何處——納蘭性德《青衫濕遍·悼亡》

青衫濕遍,憑伊慰我,忍便相忘。

半月前頭扶病,剪刀聲、猶在銀釭。

憶生來、小膽怯空房。

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淒涼。

願指魂兮識路,教尋夢也回廊。

咫尺玉鉤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殘陽。

判把長眠滴醒,和清淚、攪入椒漿。

怕幽泉、還為我神傷。

道書生薄命宜將息,再休耽、怨分愁香。

料得重圓密誓,難禁寸裂柔腸。

如今,人類像個頑皮又自閉的孩子,害怕過多的負擔和承諾,所以拒絕過分的熱絡、無謂的攀談;又盡可能地不去緬懷任何往事,也不去期盼遙遠的未來;當心地愛人,計較地付出,小心翼翼地不任感情泛濫。到了最後的最後,雲淡風輕地對自己露出貌似無懈可擊的笑容,說:看,生命本該如此簡單清暢。

如果這種“不求深刻,隻求簡單”的生活是現代人的理想,為何會在麵對納蘭容若以至情、以血淚寫就的《飲水詞》時而動容不已?其實,我們都是渴愛的,也是懦弱的,所以寧願讓自己相信那些經世不朽的愛情都隻存在傳說裏,反而能讓自己安然地在現世繼續灰頭土臉地摸爬滾打下去。

隻是在午後明朗的笑聲裏,或在夜半的寂靜中,我們的內心依然會閃過一絲悵惘,而當我們念起:“到而今、獨伴梨花影,冷冥冥、盡意淒涼”,也會不禁潸然。

在納蘭容若的《飲水詞》中有一首悼亡詞,題為《青山濕遍·悼亡》,這是納蘭容若第一首悼亡詞,用來悼念他的發妻盧氏。

二十歲時,納蘭容若迎娶兩廣總督盧興祖之女為妻。盧氏初嫁容若,年方十八,“生而婉孌,性本端莊”。成婚後,二人琴瑟相和,感情篤深,正是“繡榻閑時,並吹紅雨,雕欄曲處,同椅斜陽”。

容若曾寫過一首《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詞中那句“賭書消得潑茶香”,讓我們得以一窺他和盧氏琴瑟和鳴的生活點滴。“賭書潑茶”講的是李清照和趙明誠夫婦的生活逸事。李清照和趙明誠夫婦喜好讀書、藏書,兩人又都擅記憶,所以每次飯後一起烹茶對飲時,他們就會用比賽的方式決定誰先飲茶。一人問某典故是出自哪本書哪一卷的第幾頁第幾行,如果對方答中則可先喝。可是贏的人往往會因為太過開心,將茶水潑灑,濺得一身茶香。於是,“賭書潑茶”就成為伉儷誌同道合的千古佳話。容若與盧氏也有著同樣高雅的情趣,時常效仿李清照和趙明誠玩“賭書潑茶”的遊戲。